“所以,我们还得前进。”侍卫长官赛特对新来的人说,“必须要保证公主的安全。虽然昨天的场面对庄园护卫来说太刺激,但是,公主的安危总被优先考虑。”
他看看新加入的六名两仪师,原来的人手只剩他一人,“教会派你们来,是为了增强所有客户的信心——如果连这一次的危机也能度过,其他客户在选择合作伙伴时不会再有顾虑。总之,我们身上系着保护公主的重托,只要能够走出这片奇异空间,就能获得女王的赏识。”
唐珂倚在崭新的马车边,心不在焉地看他训话。昨天他大部分时间用来恢复体力和练习白环奇术,几乎没见到多少热闹场面。
在癫火者凯文召唤出旧神堕落之主后,整个庄园便被拖入了神秘空间里,只能进,不能出,谁也无法预测接下来将会迎来何种结局。
最先到来的是王都军区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军官,换上男仆的装束,大氅里却藏着两把军刀;
艾尔薇走到哪他就跟到哪,让她气得不行,躲在马车里不见人;
唐珂从对方佩刀的样式估计,他应该属于前线部队的高级将官,至少是个大队指挥,神情彪悍,看来极不好惹。
下面的一伙人是七子教会派来的车队,原样替换了车辆和随行人员;新来的保镖和车夫个个装备精良,外衣底下穿着精制的锁甲,显然训练有素。
再往后,一个据说是公主亲戚的家伙不请自来,身穿高领风衣,脸目藏在帽檐下,现在和军官男仆同车。
表面上车队的人数、规模毫无二致,实际上队伍里每个人都是各自势力的精英成员。
这伙人只要服从统一指挥,任何敌人都别想再打车队的主意。
等到昨天黄昏不见安格鲁教士进入神秘空间,唐珂对目前的局势明白的差不多了。
【逐火之蛾】鼓动游荡者公会袭击公主的湖畔庄园,已经得罪了三股势力。七子教会原本是王族的合作伙伴,现在为了维护信用派出最精锐的团队;
奇瑞亚王室没料到还有人胆敢向王族下手,又不能因为无法证实的怀疑跟【逐火之蛾】翻脸,只派一个护卫,更是高明的姿态:既表明王族成员不可侵犯,又指出这是【逐火之蛾】和教会之间的恩怨,没必要把事情揽到自己头上,从而留下斡旋的余地。如果直接派军队随行,等于明确支持教会,也就失去了态度暧昧带来的优势;
至于【逐火之蛾】一边,由于处在矛盾的焦点,在别人的地盘上只能低调行事,可以想像新来的家伙一定是顶尖好手,足够保护自己人的安全。
——现在我才是最需要帮助的人!
唐珂不用看也知道,教会的老不死肯定正在互相扯皮,根本不敢再派人和他联络。一旦有真凭实据落入人手,马上会演变成重大丑闻,到时候他一个替死鬼是远远不够的。
眼前形势复杂严峻,唐珂感到自己腹背受敌,随时面临着几重威胁,能够护送公主从这里逃脱已不必考虑,能全身而退就算相当幸运了。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敏感任务”。
“当当。”脑袋上方传来木头敲击声,唐珂心虚地抬头,只见一只手从马车后面的气窗探出来,向他打手势。
艾尔薇小姐从气窗往下望,“你进来下,我朋友找你。”
暗叫不妙,唐珂差点立即开溜。公主此时发出“邀请”,除了要拿他开刀,还能有什么其他理由?在昨夜的夜袭之中,只有他一人中途折返庄园,并在与癫火者凯文交手时,对方故意放过自己,很难不让人怀疑自己是【逐火之蛾】派来的卧底,对方就算把他当场格杀也没话说。
唐珂郑重其事地摇头道:“这不太好吧?毕竟我是男的,随便进出只怕会有损两位声誉……”
艾尔薇气鼓鼓地说:“别恶心了!这里这么多好样的男人,找谁也不会找你吧!”
一听这话,唐珂心情大坏,不冷不热地:“原来如此。抱歉失陪一下,我突然有点头晕。”
“来不来?不来要你好看!”
“你!……说话婉转点有这么难吗?”
“这话留给你自己吧!你是我见过最无礼的家伙!”
形势比人强,唐珂飞速衡量着各种潜在威胁,表面上却态度大变,眨眼陪笑:“别生气嘛!生气老得快……您有什么吩咐,我立即照办!”
两步赶到车门边,就见到身穿男仆装束,却罩着军官大氅的家伙。那人堵住车门一言不发,甚至不拿正眼看他。
唐珂谁也招惹不起,只好心翼翼地:“抱歉……能不能借过一下……”
对方好像刚刚发现有人,一双眼睛冷冷地扫视,让心中忐忑的唐珂显得越发不安。
“幸好”车门打开,身穿男装的艾尔薇冷淡地说:“出去透气,把路让开。”
等两人消失不见,面对洞开的车门,唐珂不由得进退两难。被自己的疑心病折磨一会,他还是硬着头皮进去。车厢内分成三个房间,之间用木板隔开,紧凑的布局看来温暖舒适。
公主身穿朴素的淡褐色裙服,正等着他大驾光临。
“唐珂先生,请这边坐。地方局促,希望别见怪。”
唐珂表现得唯唯诺诺,只见公主脸红扑扑的,眉头微皱,好像有点不安;心跳加速,眼光忍不住向四周乱看——如果新来的公主亲戚藏在剩余两个房间,自己进来之前就应该施展“火魅术”……狭窄的环境几乎没有回旋余地,万一遭遇埋伏,只怕自己会在围攻中顷刻完蛋!
越想越惊,唐珂一心急用,接过一杯加奶的红茶,连客套也免了。
车厢里半天没人话,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唐珂几次改换坐姿,公主还以为是不耐烦的表现,他本人只是为可能遭遇的偷袭做准备。唐珂现在已经十分后悔接受对方的“邀请”,或者马上逃走才是最佳选择?公主脸色晕红,终于打破沉默。
“我是想,向唐珂先生澄清一些误会……”
唐珂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地“嗯啊”着,悄悄摩擦手指,做好了最坏打算。
“……有些事,仅仅依靠言辞很难表达清楚……其实我也不愿变成现在这样……”
——来了。先把茶水泼在她脸上,再撞破车窗逃走!
“我……我首先是个医生,利用医疗技能帮助别人才是我的初衷,至于对他人造成伤害……总是十分令人难受的场面……”
——露骨的威胁。帮手肯定在附近,很难留情面了!
“如果我的伙伴们……能不参与战斗,那该有多好啊!可是,可是……”
——别逼我,我也不想动武!
“可是,很多时候我个人无从选择……也许、也许我应该对您实话?”
——没办法。尽管来吧。
心里叹息一声,唐珂做好施法准备,分出一半心神应付可能来自一侧的袭击。游走于最危险的领域,人的适应力从另一方面取得了平衡——当事情变得不能更糟时,他会明白地知道,自己可以应对任何挑战。
唐珂的手腕已经感到短剑剑刃传来的寒意。
公主不清楚自己的性命就在对方一念之间,她羞涩地垂下睫毛,双手把玩着裙子的束带。
“实际上,艾尔薇跟我提过不止一次。这不像她,我是说,她总是表现得很大度,从不提及,嗯……异性……”
头垂得更低,她小声说,“其实,因为我不同意使用召唤技能协助你们战斗,她甚至有段时间不理我……我们可是从认识的朋友啊!所以,我只好勉强您来听我这些费解的话,希望不会引发更多误会……”
很难形容唐珂脸上的表情。如果公主继续词不达意,他已经用出鞘的剑作出无法挽回的举动。
唐珂深深地、缓慢地叹息,让气流不着痕迹地发散到空中,眼睛里的倦怠和沮丧却不是轻易能够掩饰的。
“我的伙伴,它们为了王族的……传统,很久离开母亲。刚生下来、或者刚刚出壳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是我的脸。”
公主伤感地移开目光,“我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为了人的自私,不能获得同类的慰藉,过着不完整的生活。当我离开王宫查林曼丹,它们要被送进等待召唤的‘位置’……跟您解释不清——就像一栋空荡荡、没有门窗的大房间——一有机会出来,很可能要面对危险的战斗……即使我不能提供更多,也希望它们可以平安回家,不用为荒唐的理由冒生命危险。仔细想想,我只是让别人替它们冒险。您对我的话,也让我下决心承担责任,本来就该由我背负的责任,不应该抛给别人。所以,我就想谢谢您,还有这些……”
公主取出一只裹着缎带的礼盒,交给面无表情的唐珂。
“这里面是两件玩具,不算珍贵,但对我有特别的含义……送给您。不管怎么说,昨晚幸亏遇到您这么尽责的人。”
唐珂托着纸盒,内心一片冰凉。谎言有多轻,信任就有多沉重。离开公主的车厢,他把纸盒塞进怀里最深处,决定永不打开它。
现在他知道,总有些情况自己会不能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