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风正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街角拐过来几个身影。
——为首的汉子脸上有道刀疤,露在短褂外的胳膊上刺着只青色蝎子,身后跟着三个精壮汉子,走路带风,眼神凶戾。
是他们!
杜尚风的头皮“嗡”地一下炸了,浑身的血仿佛瞬间冻住。
那刀疤脸他认得,是武川城常家豢养的打手!
当初常家仗着权势在武川地界无恶不作,这伙人动起手来狠辣决绝,他们全家要是被他们发现,估计会死的很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旁边缩,后背死死抵住墙角的阴影,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伙人根本没注意到角落里的他,径直走向醉仙楼,刀疤脸冲门口伙计亮了亮腰牌,伙计立刻点头哈腰地引着他们往里去,看那样子,竟是熟客。
常家的人怎么会在京城?还进了醉仙楼?
杜尚风脑子里一片空白,早已经忘记了找二弟诉苦的事,只剩下恐惧在疯跑。
他想起当年常家的狠辣,想起被拆成废墟的旧宅,想起连夜逃亡时的狼狈……
若被这伙人认出来,别说找二弟,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直到那伙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内,杜尚风才猛地回过神,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满身的泥污,更不敢回头看,跌跌撞撞就往荒地的方向跑。
长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趾的布鞋在石板路上磕磕绊绊,好几次差点摔倒,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只知道拼命往前冲。
街景在身后飞速倒退,醉仙楼的喧嚣越来越远,只有心脏擂鼓似的声响在耳边回荡。
他不敢停,直到冲进那片瓦砾成堆的荒地,看见破庙那摇摇欲坠的门框,才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庙门口,浑身抖得像筛糠。
“常家……常家的人也来了……”
他对着马氏哆哆嗦嗦地喊,声音里带着哭腔,“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风卷着尘土灌进他的领口,冰冷刺骨,可他却感觉不到冷,只有那刀疤脸的凶相在眼前晃,逼得他连呼吸都带着颤。
庙门“吱呀”被撞开时,大马氏正和小马氏在草堆上缝补衣裳。
见杜尚风跌跌撞撞冲进来,满身泥污,脸色白得像纸,两人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
“你这是咋了?”
大马氏慌忙起身,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是不是在市集受了欺负?”
杜尚风一把推开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常家……常家的人!武川城常家的打手!我在醉仙楼门口看见了!他们进酒楼了!”
“常家?”
大马氏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手里的补丁滑落在地,“他们咋会追到京城来?”
小马氏抱过儿子光琪,指尖都掐进了孩子棉裤里,声音发颤:
“爹,那……那他们会不会找到这儿来?”
她想起当年常家的人抄家时的凶神恶煞,怀里光琪似乎被她捏疼了,“哇”地哭了起来。
“走!现在就走!”
杜尚风猛地抓住大马氏的胳膊,眼神里全是惊恐,“这京城待不了了!再晚一步,咱们都得被他们抓回去!”
“爹,那……那齐钧呢?”
小马氏死死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还没回来呢,要不要等他?”
虽然杜齐钧对她已经没有了什么感情,可是小马氏心里还是放不下自家男人。
“等?等他回来一起送死吗?”
杜尚风甩开她的手,声音尖利,“他一个大男人,腿长在自己身上,难道不会跑?咱们先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小马氏抱着孩子,望着庙门的方向,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孩子脸上:“可……可他知道咱们去哪儿吗?”
“我在门上画个记号!”
杜尚风疯了似的冲到门口,捡起块尖锐的瓦砾,在破败的门板上胡乱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号,
“他看见这个就知道,咱们往南走了!让他自己躲远点,咱们在路上汇合!”
大马氏看着丈夫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看儿媳哭红的眼,咬了咬牙,抓起墙角的破包袱:“走!只能先顾着孩子!”
小马氏还想说什么,却被大马氏一把拽住。
她最后看了眼庙外的路,抱着孩子踉跄地跟着往外走,嘴里喃喃着:“齐钧……你可千万别回来啊……”
杜尚风最后一次出门,掩上门时,手还在抖。
他回头望了眼门板上的符号,像望见了催命符,拉着妻媳头也不回地钻进荒地深处,身影很快被瓦砾和杂草吞没。
风穿过破庙的窗洞,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替那个还未归来的人,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雅间里正热闹,杜尚清刚和许老板碰了杯,就见门帘一挑,子叔家的鹤轩兄弟俩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些风尘仆仆。
“来晚了来晚了!”
鹏轩拱手笑道,“今日税局的人来查账,磨蹭到这会才脱开身,杜叔莫怪。”
鹤轩也跟着落座,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众人笑着摆手,杜尚清问道:“税款的事棘手吗?”
“不算大事,就是些陈年旧账没理清楚,费了点口舌。”
鹤轩喝了口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杜叔,我刚才进来时,好像看见杜大爷了。”
“大哥?”杜尚清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嗯,瞧着像,穿件洗得发白的单衫,站在街角往南望,背影瞧着怪落魄的。”
鹤轩挠挠头,“我喊了声,他没应,转身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杜尚清心里咯噔一下。
大哥一家果然在京城。当初武川城事发,他派人去寻,却杳无音讯,原以为他们躲在乡下某地,没想到竟躲在京城,还过得这般窘迫。
他眉头微蹙,心想这老大也是糊涂,放着自家里的帮扶不要,偏要在外头硬撑。
“若是真在京城,总得想办法寻寻。老三过些日子带人寻寻他吧。”
他沉吟道,“流浪在外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旁边的杜尚霄正啃着块排骨,闻言“哼”了一声,把骨头往碟子里一扔:
“寻他做什么?当初为了几两银子,把我的行踪卖给卫家,害得我在官道上被人堵截,差点没了命!
这叫什么亲兄弟啊?我看他是没脸回小青山,才躲到京城来的!”
这话一出,雅间里的热闹淡了几分。
许老板打圆场:“都是陈年旧事了,或许当时有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