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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三尺寒芒 > 第446章 百炼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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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修行,夺天地造化,逆生死阴阳,本就是与天争命,与地争运,与人争锋,更是与己争心!若连这点刮骨剜心、锻体炼魂之苦都熬不住,这点恐惧彷徨、绝望退意都斩不破,还谈什么攀登绝顶,窥见那武道至高的风景?老夫从前那些不成器的徒儿……多半便是倒在了这一步,心志不坚,半途而废。”

他不再出声催促,只是静静等待。

摇椅吱呀,山风过隙,时间在寂静中无声流淌。

是于绝望中抓住一缕微光,破茧成蝶,还是于痛苦中沉沦,心志崩毁,选择之权,全然在于木桶中那少女自己的一念之间。

他能做的,已倾力为之。

这桶“百炼锻骨汤”,确是他以数十种颇为难得的灵药,辅以数味珍稀矿物,更以三阶妖兽“铁骨暴熊”的骨髓为主药,耗费三日三夜心神,精心熬炼而成,价值不菲,对淬炼筋骨、夯实根基、弥补暗伤有奇效,更能激发肉身潜能。

然其过程,亦如其名,如同百炼锻铁,千锤打熬,痛苦非常人所能忍。

熬过去了,便是脱胎换骨,打下无比坚实的道基;熬不过去……轻则经脉受损,根基有亏,武道前途断绝;重则肉身崩溃,神魂受创,乃至当场殒命。

日影在茅屋前的地面上悄然移动,由东渐西,由短变长。

木桶中药液的温度在缓慢下降,那深褐的颜色似乎也略微变淡了一分。

桶中的少女,依旧如同一尊失去生机的玉雕,一动不动,只有那微微起伏、显示着生命存在的胸膛,以及那即使在昏沉痛苦中依旧紧蹙不展的秀眉,表明她还顽强地活着。

苏若雪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远比肉身痛苦更为酷烈、更为煎熬的战争。

退意如潮,一次次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防,诱惑着她放弃这无边的苦楚,回到那或许平凡却安稳的过去。

昨日在那奢华雅致的“彩云间”,被胡舟看似随意、实则蕴含莫大武学至理的三拳打散初成的武道根基,却又于绝境中,因祸得福,感受到身躯深处某种枷锁碎裂、更为磅礴精纯的力量滋生时的震撼与明悟……

“我……真的要就此放弃吗?”她于无尽的痛楚深渊中,向自己的灵魂发出诘问。

“放弃了,就能回到过去吗?回到放牛村,继续做那个仰望星空、却无力改变任何事的放牛女?或者回到玉女宗,继续当一个任人驱使、前途渺茫的外门杂役,然后在某一天,被随意指派给某个陌生修士,了此一生?”

“放弃了,这撕心裂肺的痛苦就能结束吗?或许身体能暂时逃脱这酷刑,但心底那份不甘、那份懦弱、那份‘我本可以’的遗憾,会不会化作更漫长、更无声的折磨,啃噬余生?”

“苏若雪……你因战乱而痛失亲人,如今又身在这异国他乡,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是为了看那更广阔的天地,是为了挣脱既定的命运束缚,是为了……拥有不再受人欺凌、能够挺直腰板说话的实力!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守护想守护的一切,追寻属于自己的道!”

“眼下这点痛苦……呵,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比得上至亲骤然离去、天地崩塌时的绝望与冰冷吗?比得上流落武国,生死不由己的悲哀吗?比得上在玉女宗被同门指着鼻子骂废物时的屈辱与愤懑吗?”

“不,我不甘心!”

仿佛回应着她灵魂深处蔓延出的、近乎冰寒刺骨的话语,一股舒适的清凉气息,陡然从她近乎枯竭、死寂的气海丹田中瞬间升腾而起……

是那缕神秘莫测、熠熠生辉的金色灵力!

它似乎感应到了主人那强烈到极致、不屈不挠的意志波动,竟自行缓缓流转起来,虽然微弱如风中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古老与生机勃勃的气息。

随着这缕金色灵力的自行流转,原本只是被动渗透的滚烫药液,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更多的、更为精纯灼热的药力开始加速向苏若雪的体内涌去。

与此同时,昨日胡舟所传授的那套看似简单古朴、实则蕴含深奥呼吸韵律与气血搬运的武道心法口诀,不由自主地、清晰地浮现在她近乎混沌的脑海里:

“意守丹田,神归紫府;气沉涌泉,力贯地根;呼吸绵绵,若存若亡;神与骨合,意与髓通;气血周流,生生不息……”

如同溺水将亡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苏若雪用尽全部残存的心神之力,强行摒弃了所有纷乱的杂念、退缩的欲望,以莫大的毅力,对抗着那几乎要将灵魂都撕裂的剧痛,开始尝试按照口诀所述,引导那一丝丝涌入体内的灼热药力。

起初,艰难得令人绝望。

每一次意念的凝聚,都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移动;每一次引导药力的尝试,都像是拖动着千钧巨石在荆棘丛中前行,伴随着的是更甚以往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死死咬着早已破损的下唇,鲜血的咸腥在口中弥漫,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冷汗如瀑,与滚烫的药液混在一起,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

一次,失败。

意念涣散,药力失控,在经脉中乱窜,痛如刀绞。

两次,痛得神魂欲裂,仿佛整个人要被撕成碎片。

三次……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失败的尝试,忍受了多少次超越极限的痛楚,终于,一缕微弱却顽强的、带着灼热气息的药力,在她的意念艰难牵引下,如同最温顺的溪流,缓缓流向离意念最近的一处创伤——左臂桡骨那处触目惊心的断裂缝隙。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猛地按在新鲜伤口之上,极致的灼痛与麻痒瞬间爆发,让苏若雪浑身剧颤,眼前发黑,几欲晕厥。

但她以钢铁般的意志死死守住了灵台最后一缕清明,没有停下,继续引导着那缕药力,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断裂的骨茬两端。

奇迹般的感受发生了。

在那灼热药力的持续“煅烧”与滋养下,那撕心裂肺的刺痛竟开始渐渐转变,被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痒所取代,仿佛有无数极其微小的、带着生命活力的颗粒,正从药力中析出,附着在骨骼裂缝处,拼命地钻入、粘合、构筑。

虽然过程依旧痛苦难当,但比起之前那纯粹的、令人绝望的破坏性剧痛,已然多了些许“修复”与“新生”的意味,甚至能隐隐感知到,那处断裂的骨骼正在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被修复、被强化!

希望,如同无尽黑暗深渊中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虽微弱,却瞬间驱散了浓重的绝望,照亮了她近乎枯竭的心田!

苏若雪精神陡然一振,求生与变强的欲望如同被点燃的野火,轰然升腾,压倒了一切!

她不再有丝毫犹豫,强忍着那非人所能承受的痛楚,开始主动地、竭尽全力地,运转那套《基础吐纳口诀》,更努力、更精准地引导着滚烫的药力,流向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每一处受损的筋骨与经脉……

这是一个缓慢到极致、也痛苦到极致的过程。

她浸泡在药液中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脸色苍白如金纸,唇无血色,汗水早已流干,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又架在火上炙烤。

但她那双原本因极致的痛苦和绝望而有些涣散失神的大眼睛,却重新亮起了光芒,那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坚定,如同历经劫火淬炼、褪尽铅华的真金,闪耀着不屈的意志与蓬勃的生机。

茅屋外,一直闭目假寐、仿佛对屋内一切漠不关心的胡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平日里浑浊慵懒的老眼中,此刻却闪过一道锐利如鹰隼、洞察秋毫般的精芒,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有点意思……”他低声自语,声音低微得只有自己方能听闻。

“这灵力!方才莫非是感应错了?!气息如此古老……还有这股子对自己都能狠到极致的劲头……嗬,倒真让老夫捡到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了?可别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让老夫空欢喜一场啊,小丫头。”

他重新闭上眼睛,手中的破蒲扇摇动的节奏,似乎放缓了些许,那一直微蹙的眉峰,也几不可察地舒展了一分,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

山风拂过老槐树茂密的树冠,叶片沙沙作响,如吟如诉;远处瀑布永恒的轰鸣隐隐传来,如同亘古的背景;夕阳的余晖为连绵的远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万籁俱寂。

简陋的茅屋内,巨大的柏木桶中,深褐色的药液翻滚不息,蒸汽氤氲。

少女的蜕变与新生,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挣扎中,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那曾悄然萌生、几乎将她吞噬的退意,已被更加强大、更加璀璨的决心与意志,彻底碾碎,融入了这滚烫的“百炼锻骨汤”中,化为铸造无上道基的薪柴与养分。

翌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东方天际只泛起一线惨淡稀薄的鱼肚白。

栖霞城笼罩在一片湿冷如纱幔的晨雾之中。

屋舍的轮廓模糊不清,长街寂静无声。

唯有远处霞川潺潺的水声与零星早起的梆子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更添几分清寂。

苏若雪并非自然醒转。

她是被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感触硬生生从昏沉的黑暗与破碎的梦魇中拽出来的。

首先感知到的,依旧是痛。

但那痛楚已与昨日那撕心裂肺、碾磨神魂般的酷烈截然不同。

它不再是无处不在、要将人撕裂的尖锐,而是沉淀了下来,化为一种更深入、更绵密的酸、胀、麻、刺,交织盘踞在周身百骸的每一寸筋骨、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细微的经络之中。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的钩子在轻轻刮擦着骨髓深处。

又似有沉重的磨盘刚刚碾过每一处肌理,留下的是火辣辣的余韵与隐隐的、新生的悸动。

她艰难地,仿佛拖动着千钧重物,将意识从深不见底的疲惫之海中一点点打捞上来。

眼皮沉重如山,睫羽颤动数次,才缓缓掀开一道缝隙。

入眼仍是那简陋茅屋的顶棚,原木粗糙的纹理在熹微的晨光中清晰可辨。

茅草缝隙间透下的光柱里,尘埃静静飞舞。

身下是坚硬冰冷的木板,身上盖着一件洗得发白、带着皂角与淡淡药草混合气味的旧薄被。

她正躺在屋内一角以干草铺就的简陋床铺上。

昨夜记忆的碎片汹涌回潮。

落霞坡顶,老槐树下,胡舟那狂风暴雨、毫不留情的捶打,筋骨碎裂的脆响,坠入滚烫药液时仿佛皮开肉绽的灼痛,以及随后那漫长如炼狱、在极致的痛苦中引导药力、修复己身的煎熬……

每一帧画面都带着清晰的痛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但随即,一种更奇异的感觉攫住了她。

痛楚犹在,深入骨髓的酸胀刺痛如影随形。

四肢百骸仿佛被重铸过一般,沉重而滞涩。

然而,那种寸寸断裂、动弹不得、仿佛瓷器一触即碎的恐怖脆弱感,竟已消失无踪!

她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动了动右手的食指。

指节弯曲,灵活自如。

并无预料中骨骼摩擦的剧痛,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充满力量感的酸麻。

她心中一震,缓缓屈起手臂,撑起上半身。

动作有些僵硬,仿佛这具身体许久未曾使用,关节处发出轻微的、如同老旧门轴转动般的“嘎吱”声,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疲惫。

但,她确实坐起来了!

无需搀扶,没有瘫软!

“这……”少女怔怔地抬起自己的双手,置于眼前。

晨光透过茅草缝隙,斑驳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那双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肌肤细腻,竟比昨日更显白皙莹润,隐隐流动着一种玉石般温润内敛的光泽,仿佛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洗涤与淬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