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如同阴影本身,静伏在堆积的破旧渔网之下,气息收敛到了极致。
杂乱的脚步声停在了不远处。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渔网表面,又晃向旁边的货堆。
“妈的,什么也没有,就是些破网和海风。”沙哑的守卫抱怨道,用脚踢了踢渔网边缘,几片鱼鳞和咸腥的尘土扬起。
“我就说是你神经过敏。”另一个声音催促,“赶紧回去,里头正说到要紧处。”
“啧,这鬼地方待得人心里发毛。”沙哑守卫又照了照,确认没有异常,终于转身,“走吧走吧,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脚步声逐渐远去,朝着铁皮屋返回。劳伦斯在渔网下又静待了十几秒,才以最小的动作掀开一道缝隙,目光如夜行动物般锁定了那栋屋子。
他没有选择立刻现身,而是如同液体般从藏身处滑出,利用地面上交错的光影和堆积物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再次贴近铁皮屋,找到了一个背光且能更清晰听到屋内对话的缝隙。
屋内,会议似乎因为刚才的插曲被打断,此刻重新开始。那个冰冷的声音被手下称为“萨奇先生”正带着明显的不悦:“……一点风吹草动就乱了阵脚,废物。”
“是是是,萨奇先生,是我太紧张了。”粗粝声音的男人连忙赔罪。
“紧张?紧张有什么用?”萨奇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训斥的意味,“‘老鼠’把码头这摊子交给你暂管,是让你看住门户,不是让你自己先乱了方寸。他现在人在城西,正亲自和‘医生’那边派来的人碰头,谈下一阶段的‘捕猎’区域和价格。你这边要是再出纰漏,耽误了整体进度,后果你清楚。”
这段话信息量巨大。劳伦斯在屋外屏息凝神,将每一个字刻入脑中:‘老鼠’本人目前在城西,正在与“医生”的代表直接会面。 这解释了为何此刻码头上只有代理头目。
“是,是!我明白!我一定把这儿看好!”代理头目连声保证,“那……萨奇先生,关于‘医生’要的下一批货,还有刚才您说的转移时间和地点……”
“白鲸记酒吧后巷,后天午夜,记住了。这是‘老鼠’和对方确认好的最后窗口。”萨奇语气稍缓,但依旧不容置疑,“‘老鼠’这次亲自去谈,就是为了确保后续渠道的顺畅。你这里,只要把现有的‘货’按时、安全地送到地方,就是头功一件。之后新的‘渔场’划定下来,自然有你的好处。”
“明白!多谢萨奇先生!”“老鼠”的行踪被无意间透露,似乎让代理头目更加确信了这次任务的重要性。
“嗯。‘老鼠’那边会谈结束后,会直接去老仓库清点一下最近的其他‘收获’。在接到他下一步明确指示前,你们按兵不动,守好码头,准备好后天的转运。”萨奇做了最后部署。
“是!”
屋内的对话又转向了一些物资准备和人手安排的细节,但核心情报劳伦斯已经到手:
关键线索:真正的头目“老鼠”此刻在城西,正与“医生”的代表会面。
行动计划:现有被拐儿童将于后天午夜,在白鲸记酒吧后巷仓库进行关键转运。
‘老鼠’的后续动向:会谈后会去一个“老仓库”清点其他“收获”。
劳伦斯知道,继续窃听的意义已经不大,而且停留越久风险越高。
他需要立刻撤离,将这个至关重要的情报,尤其是“老鼠”此刻的准确位置和行动计划,传递给莱特和米莉安。
是优先拦截后天的转运,还是尝试追踪“老鼠”以直捣“医生”的线索,需要尽快决策。
……
确认身后没有“尾巴”后,劳伦斯才像归巢的影子般滑入安全屋。窗外天色依旧沉在黎明前最深的墨蓝里。
他将获取的情报在脑中又过了一遍,随后和衣倒在旧沙发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拖入短暂的休眠。
直到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如同钢针般刺破寂静。劳伦斯猛地睁开眼,眼底瞬间恢复清醒。他揉了揉因短暂睡眠而发沉的额角,抓起了听筒。
“喂?”
“孩子们回来了。”电话那头传来米莉安清晰而平稳的声音,听不出一夜未眠的痕迹。
“回来了?”劳伦斯坐直身体,眉头微蹙。
“是的,今天凌晨,治安局通知的。说法是从一伙人贩子手中解救出来的。”米莉安的叙述简洁客观。
“也许吧。”劳伦斯的语气里掺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冷。经验告诉他,过于“顺利”和“及时”的结果,往往另有文章。
“你昨晚……有收获?”米莉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中的异样,直接问道。
“有。”劳伦斯没有隐瞒,“听到些零碎信息。他们提到,这批孩子里,有‘上面’特意叮嘱不想动、或者暂时不能动的‘货’。”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轻微的电流杂音。
数秒后,米莉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冷静,也透出锐利:“这就有意思了。根据薇拉和接回孩子的卡罗琳确认,治安局送回来的所有孩子,无一例外,都来自‘光明孤儿院’,也就是我们圣光会直属经营的那一家。”
劳伦斯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放了我们自己的孩子回来?为什么?”
“目前仅是基于异常点的合理怀疑,动机不明。”米莉安的声音像在分析数据,“或许是警告,或许是某种示好或交易的前奏,也可能是为了转移我们对其他目标的注意力。缺乏证据支撑任何具体推断。”
“我明白了。”劳伦斯将这关键疑点记下,转而问道,“梅花救助站那边,你查得怎么样?”
“昨晚只核对了总部留底的账目,数字确实对不上,存在非正常损耗和虚报。但要坐实问题所在,以及追查流失物资的去向,必须去救助站现场核对原始单据和实物。”米莉安汇报着进度。
“知道了。你行动时务必谨慎,那边可能不干净。”劳伦斯叮嘱道,“有些情况,我需要直接向会长汇报。”
“我推测,孩子们平安归来后,会长很可能倾向于让事件就此平息。”米莉安直言不讳,道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可能性。
“我猜也是。”劳伦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程序上,我必须向他汇报已知风险。”
电话那头,米莉安似乎轻轻吸了一口气,问出了一个更直接的问题:“如果会长明确命令你停止调查,你会遵从吗?”
劳伦斯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他的声音透过线路传来,带着一种基于现实考量的冷静,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大概率会。米莉安,我们不是执法者,更不是审判官。圣光会的首要职责是生存、庇护,以及同行者的交流。过度介入某些漩涡,可能让整个组织暴露在无法承受的风险之下。会长有他的考量。”
“……明白了。”米莉安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份“明白了”似乎包含了多层含义,“总部见。”
“咔哒”一声,线路切断。
劳伦斯缓缓放下听筒,听筒底座发出沉闷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