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者号”母船的甲板在久违的天光下微微摇晃。
海风带着熟悉的咸腥味吹散了深海的阴冷与压抑，但聚集在顶层会议室内的每个人，心头都压着一块比马里亚纳海沟更深沉的巨石。
“潜蛟-7号”已被稳稳固定在一旁，技术人员正在对它进行全面的损伤评估。
初步报告已经出来了，此刻正由刘培工程师向王主任、沈鲸川以及所有专家团队汇报。
“王主任，各位专家，”刘培指着投影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结构应力分析图和红色告警标记，声音沉重而客观。
“‘潜蛟-7号’的此次下潜，已经严重透支了其结构寿命。龙骨及主要承压舱壁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永久性微观形变和材料疲劳，关键密封件也达到了极限。简单来说……”
他顿了顿，给出了明确的结论：
“它已经无法承受下一次超过六千米的有效深潜作业，更不用说重返万米以下的目标区域。这次紧急改装，已经是现有材料和技术在极限时间内的超常发挥，它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但也仅此一次了。”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如此明确的宣判，还是让人心头一沉。
通往那个外星装置的、唯一可行的“载人电梯”暂时宣告停运。
王主任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最后落在郭院士身上：
“郭老，先说说你们带回来的‘收获’吧。值回票价了吗？”
郭惟谦院士缓缓站起身，这位泰山北斗级的学者脸上没有完成壮举后的兴奋，反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凝重。
他示意助手调出数据分析的摘要。
“收获，无疑是巨大的，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性的。”
郭院士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回荡。
“我们验证了装置的基本物理存在，获取了其表层材料的初步能谱与场效应数据，确认了其持续低功率运行状态及对局部空间产生的微弱影响。这些数据，任何一个拿出来，都足以让相关领域的顶尖学者研究数年，甚至引发理论物理和材料学的范式革命。”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无比严峻：
“但是！王主任，诸位同志，我们现在面临的，不是坐在象牙塔里慢慢品味这些科学瑰宝的时候！基于现有数据的初步逆向推演和风险评估模型，刚刚由钱教授和韩博士初步完成。”
钱学瀚教授接过话头，调出了一个新的模型界面，上面是一个不断闪烁、带着危险红色的复杂结构图，旁边是跳动的概率数字。
“模型显示，该装置虽然目前处于极低功率的‘静默’或‘待机’状态，但其内部能量拓扑结构极其不稳定，或者说，其‘稳定’是建立在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另一种逻辑之上。
它就像一个结构精密但触发机制未知的超级炸弹，或者是一个我们无法关闭、甚至无法理解其目的的外星自动化设备。
任何外部干扰——包括持续的探测、近距离的能量接触，甚至可能是蓝星本身的地质活动累积到一定程度——都有可能打破它目前的脆弱平衡，触发未知反应。”
韩越博士补充道：
“而根据沈顾问之前遭遇‘幽墟’的行为模式分析，以及此次观测到装置表面‘维护接口’的痕迹，我们高度怀疑，‘幽墟’并非单纯守卫，很可能是该装置的某种‘自动防御机制’或‘维护单元’。
一旦装置主体被触发或感知到重大威胁，‘幽墟’的活性、数量甚至形态都可能发生剧变。以我们目前观测到的‘幽墟’所展现出的能量层级和行动能力……”
他看了一眼沈鲸川，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孙静茹教授忍不住开口，语气焦灼：
“也就是说，那个东西，是个我们既搬不走、也关不掉、甚至不理解其运行原理的‘定时炸弹’？它就在我们家门口最深的海沟里躺着？”
“可以这么理解，至少在获得更深入的信息之前。”
陈树清研究员沉声道：
“而且，以蓝星各国目前的科技水平，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能力在深海一万八千米处，对一个如此规模、可能具备高等防御机制的非自然造物进行有效处置或研究。
常规手段包括最深潜的军用潜艇或炸弹，在那个深度和那种未知技术面前，可能都毫无意义。”
王主任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看向沈鲸川：“鲸川，你的能力，似乎能够一定程度上抵抗那个环境，甚至屏蔽‘幽墟’的感知。如果，我是说如果，不计代价，由你单独再次潜入，携带更强的破坏性装备……”
沈鲸川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抬起头，目光平静但坦诚：
“王主任，我的能力确实可以在那个深度活动，并与‘幽墟’周旋。但有几个问题：
第一，我对那装置本身几乎一无所知，盲目使用破坏手段，触发不可控后果的概率极大。
第二，我的力量并非无限，长时间高负荷对抗那种环境和高强度任务，存在风险。
第三，”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坚定：
“即便我能做到，国家的理念，向来是‘东西只有在自己手里最靠得住’。依赖我个人不可复制、难以完全解析的能力作为唯一解决方案，不符合根本原则，也无法形成可持续的威慑或应对能力。”
他的话，说出了在场许多人心中的共识，也点明了最核心的困境。
沈鲸川是珍贵的战略资产和钥匙，但不能也不应该成为唯一的救命稻草。
夏国需要的是基于自身科技的理解和反制能力。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
良久，王主任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寂：
“所以，结论是：一、我们有个潜在的巨大威胁埋在深海。二、我们现有的技术载具无法再次有效抵近。三、我们急需更深入、更直接的信息来评估威胁、寻找弱点、研发可能的反制或控制手段。四、时间可能并不站在我们这边。”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炬：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如何在‘潜蛟-7号’无法使用的情况下，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再次获取更深入、更关键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