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岳的西山别院,静卧于京都远郊,藏在一片疏朗的枫林深处。
此时正值京都的深秋,枫叶早已被季节染透,在午后的阳光下燃烧着一种寂静而壮烈的美。
别院不大,是典型的仿古中式制式的建筑风格,带着一丝遗世独立的清寂。
但要是细看,那白墙的涂料在特定光线下会泛起极淡的能量微光;灰瓦的排列暗合着某种防护阵列;檐角之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是针孔大小的动态捕捉探头。
整个院落笼罩在一层透明脉冲力场之下,将一切异常的能量波动隔绝。
焚岳的“品味”,确实在风雅与科技、低调与烧钱之间,找到了他独特的平衡点。
沈烬独自一人,站在后院那间全透明的玻璃花房前。
花房通体由特殊的多层复合玻璃构筑,像一块巨大的、切割完美的水晶。
那些特制的玻璃不仅能根据外部光线自动调节透光率和过滤紫外线,其强度足以抵挡常规反器材武器的正面轰击。
花房内部,温度被精准恒定在12摄氏度,湿度维持在65%。
里面还有一套顶尖的无噪音空气循环系统持续运作,输送着模拟了高山森林气息的微凉空气。
沈烬穿了一身最简单的深灰色运动服,布料柔软舒适,却掩不住他身形的消瘦和那份脆弱感。
宽大的袖口下,他裸露的手腕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底下蛛网般蔓延的深灰色裂痕,在透过玻璃的柔和光线下,显得愈发刺目。
夏晴……果然没有跟来。
不知道是焚岳或玥瑶对她说了什么,还是那天在医疗室里,自己那番驱逐,终于割伤了少女那颗总是毫无保留、炽热捧出的真心。
或许,两者都有。
不过,这样……也好。
沈烬将查尔斯留在了她身边。
那只总爱黏着他的白猫,这次竟破天荒地没有闹着要跟来。
它只是在沈烬临走前深深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轻“喵”了一声,转身跳进了夏晴的怀里。
这样的结果,对现在的沈烬而言,也乐得一个人轻松。
“嗤——”
一声轻不可闻的气阀声响起,花房的密封门向一侧滑开。
沈烬走进去。
他的脚步很轻,直到他走到那处洁净的栽培台前,停下了脚步,凝视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左手。
片刻后,沈烬缓缓抬起右手食指,轻轻触碰左手小指的尾戒。
“嗡——”
一声低沉的共鸣声,在寂静的花房里荡漾开来。
尾戒的上冰蓝色的微光骤然明亮了一瞬!
紧接着,一圈圈水波般的空间涟漪迅速扩散,扭曲了周围的光线。
涟漪的中心,一株植物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最终,它轻盈地飘落在栽培台中央那早已准备好的特制基质之上。
那是一株……月光花。
它大约一尺来高,整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玉如冰的质感。
茎秆纤细却挺拔,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微绒毛。叶片是优雅的椭圆形,边缘带着细微的波浪,叶脉清晰,流淌着淡淡的、水银般的微光。
它的花瓣层层叠叠,如同最上等的月光石精心雕琢而成,边缘薄如蝉翼,在花房内模拟的自然光线下,折射出如梦似幻的七彩晕彩。
花心处,几点更加璀璨的银白光点缓缓旋转,散发着一种不属于人世间的、空灵而忧伤的美。
这还是他在自由联邦时候带回来的那株月光花。
从他夏晴回到九龙联邦以来,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能好好照料这株小花了。
之前只能将它封印在尾戒内部那个特殊的、停滞时间的狭小空间里,让它陷入最深沉的休眠,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活动。
而现在……或许,是最后一次,将它安放在阳光下,细心照料了。
当初那个时不时会提醒沈烬为它浇水的“哥哥”……或者说是“姐姐已经不会再提醒他了……
沈渔的意识,已经从他的意识海中彻底消散。
如今,承载着她存在过的证明,承载着他们姐弟之间十几年所有记忆的,就只剩下眼前这株静静绽放的月光花了。
沈烬蹲下身,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他拿起旁边准备好的银色小铲和喷壶,开始仔细地将月光花那同样呈现半透明银白色的纤细根系,在松软而富有营养的基质中安放、梳理、覆土。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慢,极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
然后,他拿起细长的喷壶按下开关。净化过的水雾均匀地喷洒而出,凝结在银白的绒毛和花瓣边缘,形成一颗颗细小的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而迷离的彩虹。
做完这一切,沈烬也没有急着立刻离开。
恰恰相反,他直接就地在栽培台边坐了下来,背靠着身后那面冰冷而坚硬的玻璃墙。
“……姐。”
沈烬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心理建设后的、终于鼓足勇气的开场。
“你离开之后,我现在都不知道心里话对谁说了。”
月光花静静伫立,那花心的星点光芒,似乎随着他的话语,极其微弱地加速流转了一瞬,又或许,那只是光影变幻造成的错觉。
沈烬将头向后仰去,后脑勺抵在冰冷的玻璃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他脸上那层戴了不知道多久的“冰冷杀手”的面具,悄然剥落。
他不再是以那个封闭一切情感、只为任务和生存而活的工具身份说话。
他变回了许多年前,那个还会对”哥哥“絮絮叨叨说着白天受了什么委屈、又偷偷发现了什么好玩事情的……小孩。
“你离开之后的这段时间……”
沈烬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带着怀念和依赖的弧度。
“又发生了好多好多事。”
他的语速很慢,像在梳理一段漫长而纷乱的梦境。
“我从落星山脉……回到京都了。虽然过程……有点麻烦。”
“但那些不安分的总想捣乱的‘原罪’,总算被我暂时……收回去了。还好,最后没有真的和大宫主‘违约’。”
提到“违约”两个字时,他的语气有些异样,但随后他的语气又重新恢复了自然。
“我恢复清醒之后,第一个看到的……是夏晴。”
当这个名字再次从他口中吐出时,沈烬的喉结几不可察地剧烈滚动了一下。
“她……为了救我受伤了。伤得很重。”
“但她……特别坚强。骨头断了,内脏可能也震伤了,哼都没哼一声。”
……
沈烬就这样闭着眼睛,背靠冰墙,对着那株不会回应他的月光花,将从落星山脉醒来之后发生的一件件事情,慢慢说了出来。
如何与夏晴相互扶持离开险地,如何在阁楼休整,如何遭遇“假老狗”的陷阱,夏晴和查尔斯如何拼死抵抗,他如何灵魂出窍、向神明挥刀、最终撕裂“无面人”……
他说得很简略,避开了最血腥和绝望的细节。
在这个过程中,沈烬脸上的线条前所未有地放松。
那层常年覆盖的寒冰似乎被回忆的温度悄然融化,露出底下被掩藏了太久、几乎已经陌生的柔软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