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7 章 绝壁磨剑
西风烈，黄沙漫卷。
离开落日堡已逾十日，穆清风策马深入西域腹地。
这里人迹罕至，只有连绵起伏的赤色砂岩和偶尔惊起盘旋的秃鹫。
他并未急着去兑换那几颗值钱的脑袋，那些首级早已用生石灰处理过，装在特制的油布袋里，并不担心腐坏。
相比于金银，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如何在这乱世中活得更久。
行至一处名为“断魂谷”的峡谷深处，风势骤减，四周静得出奇。
穆清风勒住马缰，目光被左侧的一面绝壁吸引。
那石壁高达百丈，通体赤红，如刀削斧凿般平整。
然而在离地三丈处，赫然有着纵横交错的数十道痕迹。
他翻身下马，并未立刻上前，而是先牵着马在四周绕了一圈。
他在谷口的必经之路上埋下了几根细如发丝的绊马索，又在两处制高点放了几块摇摇欲坠的危石，这才回到绝壁之下。
走近细看，穆清风瞳孔微微收缩。
那些痕迹并非天然风化，亦非斧凿，而是剑痕。
每一道剑痕都深达半尺，切口光滑如镜，竟似切豆腐一般切开了坚硬的花岗岩。
最令人心惊的是，这些剑痕历经风沙侵蚀，边缘依旧锋利，隐隐透着一股令人皮肤刺痛的寒意。
穆清风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其中一道剑痕。
“滋。”
指尖传来一阵微麻，那是残留的剑意与岩石共振后的余波。
他退后几步，解下背上的厚背剑，盘膝坐在沙地上。
这把剑重一百零八斤，无锋无刃，靠的是势大力沉和震字诀的内劲伤人。
一直以来，他信奉“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以绝对的力量碾压一切花哨的招式。
但这壁上的剑痕，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留下这剑痕之人，用的绝非重剑，看那切口的走势，轻灵飘逸，甚至可能只是一柄凡铁。
凡铁切石，凭什么？
穆清风从怀里摸出一块风干的牛肉，撕下一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石壁，如同盯着一箱无人看管的黄金。
这一坐，便是整整一日。
入夜，他在避风处升起一堆篝火。火光跳动，将壁上的剑痕映照得如鬼魅般扭曲。
穆清风没有睡，他提起厚背剑，走到石壁前。
他沉腰立马，手腕一抖，厚背剑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岩壁。
“砰！”
碎石飞溅，岩壁上多了一个碗口大的深坑，周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穆清风上前查看，眉头紧锁。
不一样。
他是靠蛮力砸碎了石头，而那是切开。他的震字诀能震碎人的内脏，却做不到将力量凝聚成一条线，无坚不摧地切开物体。
若是遇到真正顶尖的高手，对方完全可以卸掉他的蛮力，或者在他发力之前，便已割断他的喉咙。
“力量太散。”穆清风自语了一句，转身回到火堆旁。
既然找到了不足，那便补足它。江湖路险，多一分本事，便多一条命。
他决定留下来。
春去夏至，转眼便是三月。
这三个月里，断魂谷成了穆清风的练功场。他每日除了外出猎杀几只野兔充饥，便是对着石壁发呆。
起初一个月，他疯狂地挥舞厚背剑，试图控制震字诀的频率。
岩壁下方多了一堆碎石粉末，那是他无数次失败的杰作。
他能将石头震成粉，却始终无法留下一道光滑的剑痕。
第二个月，他放下了厚背剑。
他开始空手比划，指尖在虚空中划过一道道轨迹。
他在思考那留剑之人的发力方式。那人出剑时，定然没有丝毫犹豫，心之所至，剑气即达。
震动，不仅仅是爆发，更是频率。
穆清风闭上眼，感受着峡谷中的风。风吹过岩石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那是风在与岩石共振。
到了第三个月，穆清风变得更加沉默。他身上的衣衫已有些褴褛，胡茬也长了出来，整个人看上去像个野人，但那双眼睛却越发清亮。
正午的阳光毒辣地烤着大地，空气扭曲变形。
穆清风坐在一块滚烫的石头上，手里把玩着一根枯死的胡杨树枝。
树枝干脆，稍一用力便会折断。
“震，非力之猛，乃劲之透。”
他轻声低语，手指极有韵律地敲击着树枝。
若是以前，这树枝在他灌注内力的瞬间就会炸成齑粉。
但此刻，那干枯的树枝在他手中却微微颤鸣，发出一种极低沉的嗡嗡声，却没有崩碎。
他找到了那个点。
那个能让脆弱之物承载万钧之力的平衡点。力量不再是向四面八方扩散的爆炸，而是被高度压缩、凝聚在一点的高频震颤。
穆清风缓缓起身，并没有去拿那把陪伴他多年的厚背剑。
他只是捏着那根两尺长的枯枝，一步步走向石壁。
此刻的他，脚步虚浮，毫无气势，就像一个随处可见的樵夫。
他站在那道最深的剑痕前，没有蓄力，没有怒吼，也没有摆出任何架势。
他只是随意地抬手，挥动了手中的枯枝。
动作慢得惊人，却又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嗤。”
一声轻响，如同利刃划破锦帛。
穆清风手中的枯枝在触碰到岩壁的瞬间，化作了一蓬细密的木屑，随风飘散。
他没有去看结果，只是拍了拍手上的木灰，转身走向拴马的地方。
在他身后，坚硬如铁的花岗岩壁上，一道崭新的沟壑赫然出现。
那沟壑深达一尺，比前人留下的痕迹更深、更险。
切口处平滑如镜，若是细看，还能发现切口内部有着极细微的波纹，那是高频震荡留下的特有印记。
草木竹石，皆可为剑。
只要掌握了震的极致，手中是铁是木，已无分别。
穆清风解开马缰，翻身上马。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把插在沙地里的厚背剑。
略作沉吟，他策马过去，俯身将剑拔起，重新背在背上。
虽已领悟返璞归真之境，但这把剑毕竟值不少银子，又是上好的玄铁打造，卖了也能换几栋宅子。
况且，用惯了的东西，终究顺手些。
他从怀里摸出那张已经有些磨损的银票，那是落日堡一战的定金。
“该去把剩下的账收一收了。”
穆清风轻轻一夹马腹，黑马嘶鸣一声，载着这位刚刚在绝壁下悟出惊世剑术的刀客，绝尘而去。
风沙渐起，慢慢掩埋了地上的篝火余烬，唯有绝壁上那道新添的剑痕，在夕阳下泛着冷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