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里，黎明的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给冰冷的地板镀上了一层淡金色。那块写着“天、地、法”三网合一的白板，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赵兴邦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映亮了他凝固的脸。那上面，名单最顶端的名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睛。
他没有再问，只是盯着林舟，喉结滚动了一下，将那个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问题，连同那份滔天的震惊，一并咽了回去。
林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晨曦，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书记，沙盘推演的是概率，不是宿命。”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当变量不足时，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但当苏书记的‘雷霆’行动，将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变量——账本、口供、资金流水——一个个摆上桌面时，那个最高概率的选项，就成了唯一的现实。”
这番话，没有直接回答赵兴-邦的问题，却给了他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赵兴-邦懂了。
林舟不是神，他是一个无限接近于神的计算者。他不是预知了结果，而是通过收集足够多的“因”，计算出了那个唯一的“果”。
赵兴-邦缓缓合上平板电脑，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他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那股源自背叛的刺痛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好，很好。”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既然网已经撒开，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林舟，也不再看那份名单，大步走向指挥中心的正中央。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一个被个人情感左右的普通人，他是一台必须冷酷运转的、名为“省委书记”的机器。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江北省的官场和金融圈，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下。
“雷霆”行动的后续风暴，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猛烈。省纪委书记周正国，一个向来以不苟言笑、铁面无私着称的男人，在收到赵兴邦转交的那份加密名单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场席卷全省的纪律审查风暴，以比“雷霆”行动更隐秘、却更具杀伤力的方式，悄然展开。
没有警笛，没有抓捕。只是一辆辆牌照普通的黑色轿车，在清晨或深夜，悄无声息地停在某些人的家门口或办公室楼下。然后，一个个在人前风光无限的名字，就从各自的单位通讯录上，永远地消失了。
一时间，人人自危。那些曾经与p2p平台有过不清不楚往来的人，终日惶惶，夜不能寐，生怕下一辆黑色轿车就是为自己而来。
而与此同时，林舟提出的“金融安全网”工程，在赵兴邦的强力推动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一张白板上的蓝图，变成了现实。
省政府大楼旁，一栋原本闲置的附属楼被紧急征用，挂上了“江北省金融风险监测预警中心”的牌子。
李瑞和他的技术团队，成了这里的第一批主人。
机房里，李瑞穿着一件印着“代码改变世界”的t恤，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正对着一块屏幕手舞足蹈。
“漂亮！太漂亮了！”他指着屏幕上一条刚刚被系统自动标红的数据流，对身边的林舟喊道，“你看，这家叫‘安信宝’的新平台，昨天刚上线，今天就出现了大规模、短周期的资金流入。它的广告宣传是投向‘新能源汽车供应链’，但我们的模型显示，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资金在账户里沉淀超过了二十四小时，根本没有流向任何实体企业！典型的庞氏骗局特征！”
林舟看着屏幕，点了点头。
“‘天网’已经预警，‘地网’那边情况如何？”
李瑞切换了另一个屏幕。屏幕上，是一张江北省的电子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绿色的光点。其中，靠近“安信宝”注册地附近的几个光点，正在闪烁着橙色的光芒。
“马叔的‘老年防骗顾问团’已经升级成‘社区金融安全服务站’了。”李瑞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敬佩，“‘天网’的预警信息，会同步推送到离风险源最近的服务站。你看，就在十分钟前，城西金桂社区的服务站已经接到了预警。马叔亲自带队，已经赶到那个社区的老年活动中心了。”
画面随之切换，一段由社区监控拍摄的实时视频弹了出来。
视频里，马叔正站在一群大爷大妈中间，手里拿着一个大喇叭。他身后，挂着一条临时拉起的横幅：“高息是陷阱，本金是目标！”
“各位老哥哥、老姐姐！”马-叔的声音透过喇叭，带着一股特有的亲和力，“我知道，最近有个叫‘安信宝’的东西，说得天花乱坠，利息比银行高好几倍！他们说，钱是拿去造新能源汽车了，是国家支持的高科技！听着是不是特有道理？”
“对啊！小马，这有什么问题吗？”一个大妈问道。
“问题大了去了！”马叔一拍大腿，“我问你们，你们见过哪个造汽车的，需要找咱们老百姓凑那一万两万的？人家都是找大银行、大财团贷款，一贷就是几十个亿！他找你，图啥？不就图咱们口袋里那点养老钱吗？”
他这番大白话，比任何专业的金融术语都管用。人群里，几个原本已经准备去银行取钱的大爷，都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那……那万一是真的呢？”有人还不死心。
“没有万一！”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苏晓带着两名经侦警察，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现场。她没有穿警服，但那股干练的气场，让喧闹的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路。
她走到马叔身边，接过话筒，目光扫过众人。
“各位叔叔阿姨，我是省公安厅的。我在这里向大家通报，‘安信宝’平台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我们已经正式立案侦查。其主要负责人，已于半小时前被依法传唤。”
“‘法网’已经介入。”林舟看着屏幕上，那些大爷大妈脸上由将信将疑转为恍然大悟的表情，轻声说道。
天网预警，地网劝阻，法网震慑。
一个原本可能需要数月才能发酵、最终造成数千万甚至上亿损失的金融骗局，在“金融安全网”的联合绞杀下，从冒头到覆灭，仅仅用了不到四十八个小时。
而这样的场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在江北省的各个角落，不断上演。
李瑞的“天眼”系统越来越精准，马叔的“社区服务站”越开越多，苏晓的“雷霆”行动，则成了一柄悬在所有金融犯罪分子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江北省的金融环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净化。那些曾经遍地开花的p2p平台，要么主动关停清算，要么在“天网”的监控下，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省政府广场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聚集的人群。取而代之的，是许多社区服务站门口，排队向马叔的团队送锦旗的普通百姓。
这一切，自然也传到了京城。
中枢的一间会议室里，几位主管经济和金融的中央领导，正在听取一份特殊的报告。
报告的标题，是《关于江北省“三网合一”金融风险防控体系的调研报告》。
“天网预警、地网防治、法网兜底……有意思。”一位头发花白、神情威严的领导，放下了手中的报告，看向在座的众人，“同志们，我们过去处理这类问题，总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地方上出了事，中央派工作组去灭火。火灭了，人走了，过两年，同样的地方，又烧起了同样的大火。”
“为什么？因为我们只是在扑灭火焰，却没有去改造那个易燃的环境。”
他的手指，在报告上“林舟”那个名字上，轻轻点了点。
“江北省这个年轻人，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思路。他不是在当救火队员，他是在建设一个集‘监测、预防、扑救’于一体的现代化消防系统。这个系统，有科技的大脑，有深入基层的触角，还有法律的重拳。这才是真正的标本兼治。”
“我建议，”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将江北省的经验，向全国进行推广。并且，将江北省，设立为我们国家第一个‘全国金融风险防控示范区’。”
这个提议，获得了全票通过。
消息传回江北省，整个省委大院一片欢腾。赵兴邦亲自主持了庆功会，但在会上，他却只字未提那份惊天的名单和随之而来的反腐风暴，只是反复强调“金融安全网”的建设性意义。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在保护林舟。
林舟的名字，也随着“江北模式”的推广，再一次响彻全国。这一次，记住他名字的，不再仅仅是官场中人，更是整个金融界、科技界。无数的银行、券商、金融科技公司，都开始研究那个由他一手设计的“三网合一”模型，试图从中找到未来的监管方向和商业机会。
林舟，俨然成了这个领域的“总设计师”。
然而，作为这一切的中心，林舟本人却异常低调。他婉拒了所有媒体的采访，也没有出席任何庆功活动，只是把自己关在那个“金融风险监测预警中心”里，和李瑞一起，不断地优化着“天网”系统的算法。
这天下午，他正在和李瑞争论一个关于风险权重赋值的数学模型，赵兴邦的秘书长亲自找了过来。
“林舟同志，书记请您过去一趟。”秘书长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恭敬。
林舟走进赵兴邦的办公室时，发现这位省委书记正站在一幅巨大的江北省地图前，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办公室里的气氛，与外面那种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
“书记，您找我？”
赵兴邦回过身，没有寒暄，直接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那是江北省东部沿海的一个地级市。
“刚刚收到的紧急通报。”赵兴邦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疲惫和忧虑，“省气象台预测，今年第9号超强台风‘海神’，已于三小时前突然转向，正以每小时三十公里的速度，直扑我省沿海。预计十二小时后，将在云州市登陆。”
林舟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那个被红圈标注出的“云州”。
赵兴邦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句让林舟心头一沉的话。
“登陆时的中心风力，预计将达到十七级以上。这是我们省，有气象记录以来，将要面临的、最强的一次台风。”
他转头看着林舟，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我们刚刚打赢了一场金融领域的‘水淹七军’，老天爷，却又给我们出了一道‘水漫金山’的考题。小林，你的沙盘，能推演出……台风的路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