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顺着作战服的纤维缓缓滑落,在金属地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苏羽靠在安全门内侧,听着门外几何迷宫重组时发出的细微嗡鸣。他的指尖仍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刚才那场与AI的对决耗尽了全部的专注力。
更令他在意的是最后那一瞬间的感知。
那不是冰冷的算法逻辑,更像某种……活物的思维脉动。
他强迫自己站起来观察四周。这里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足,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数据尘埃,在应急灯的幽蓝光线下缓缓旋转。走廊两侧排列着老式存储单元,外壳上积着薄灰,指示灯大多已经熄灭。
但最深处有个区域仍在运作。
他沿着走廊向前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在某个被遗忘的节点。墙壁上的信息板还显示着几十年前的日期标记,泛黄的全息投影记录着早已过时的安全协议。
深处的存储单元比外围的都要大,外壳是特殊的暗色合金。当他靠近时,一道扫描光束无声地划过他的视网膜。
“身份验证通过。”
机械音生硬地报出结果。这很反常——他根本没有这里的访问权限。
单元门滑开的瞬间,陈年冷却液的气味扑面而来。内部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成排的存储服务器像墓碑般整齐排列,只有最中央的控制台还亮着微光。
他走近控制台,手指轻触屏幕。
灰尘被抹开的地方,露出底下刻着的一行小字:“奥德赛记忆区——仅限创始成员访问。”
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极其古老的操作界面。没有密码验证,没有生物识别,只有一个简单的问题:
“我们为何开始?”
他思索片刻,输入了最直觉的答案:“为了进步。”
错误的提示音响起,屏幕暗了下去。
他重新审视这个问题。在chiron集团的理念里,“进步”永远排在第一位。但如果这个区域真的如他所想,保存着集团不愿示人的历史……
“为了控制。”他轻声说,同时输入了这个答案。
屏幕骤然亮起,无数档案和记录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他找到了——chiron集团最原始的蓝图。
最早的实验记录可以追溯到七十年前。那时集团还只是个小型研究机构,专注于神经网络的开发。记录显示,他们最初的目标确实是推动技术发展,直到某个转折点的出现。
一份被多次修改的会议纪要引起了他的注意。
“……公众尚未准备好接受完全的信息自由。”某位早期高层的全息影像在控制台上方闪烁,“我们必须引导他们,为了更大的利益。”
“引导”这个词在后续文件中反复出现,含义却逐渐扭曲。
苏羽点开一组早期数据流监控图表。图表清晰地显示,集团开始悄悄调整推送给用户的信息内容。最初只是轻微的内容偏好算法,后来逐渐演变成系统的信息过滤。
他找到了第一代“信息茧房”的设计草案。
草案的序言写得冠冕堂皇:“为每个用户打造最适合的信息环境。”但附件里的技术细节暴露了真实意图——算法会主动屏蔽与用户现有认知相悖的信息,同时强化其固有观点。
一组统计数据让他屏住了呼吸。
在系统全面推行后的五年内,社会中的极端对立事件增加了百分之三百。人们被困在自己的信息泡沫里,越来越难以理解不同立场的人。而这一切,都在chiron集团的预测模型之中。
更令人不安的是后续文件。
他们不仅没有试图修复这个问题,反而投入更多资源完善“茧房”系统。一份内部评估报告直言不讳:“分化的受众更易控制。”
控制台的某个角落,他发现了一组被加密的私人日志。破解密码花费了他不少时间,但值得——这些是集团创始人之一,埃利亚斯·肖的私人记录。
“……今天试验了新的信息筛选协议。测试组对现实的理解已经与对照组产生显着差异。令人不安的是,他们对此毫无察觉……”
“……董事会认为这是商业模式的突破。我该高兴吗?”
最后的记录停留在二十五年前,笔迹显得仓促而焦虑:“他们决定全面推行‘奥德赛’计划。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最初的愿景。我必须……”
记录在此中断。
苏羽继续挖掘,找到了“奥德赛”计划的最初提案。提案中毫不掩饰地写道:“通过完全控制信息流,实现对人类认知的根本性重塑。”
他的手停在半空,某个被遗忘的记忆碎片突然闪现——儿时某个下午,父亲在书房里喃喃自语:“信息本该解放人类,而不是囚禁他们。”
父亲也是早期的研究人员之一。
这个认知让他胃部一阵紧缩。他快速搜索早期员工名单,果然找到了父亲的名字。权限记录显示,父亲在“奥德赛”计划全面启动前就被移除了项目组。
就在他准备深入查看父亲的离职记录时,整个存储区的灯光突然开始闪烁。
控制台屏幕上跳出一行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深度访问。”
他迅速关闭了所有可见的档案窗口,但警告并未消失。显然,系统监测的是数据流本身的异常,而非表面操作。
墙壁开始发出低频振动,远处的存储单元一个接一个地进入休眠状态。他们发现他了。
在系统完全锁定前,他做了最后一件事——将最关键的数据压缩成一个微信息粒子,藏进了自己的神经接口缓存区。这个过程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就会烧毁他的大脑。
当做完这一切,整个记忆区的灯光彻底熄灭。
只有控制台还散发着最后的微光,映照出他凝重的面容。门外传来安全门依次锁闭的巨响,如同坟墓被封上最后的石板。
在完全的黑暗中,他低声重复着父亲曾经的话:“信息本该解放人类……”
这一次,他听懂了这句话的全部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