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舆论的战争,我将方案的核心思想,公之于众
会议室的门被拉开,沉重的空气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争先恐后地涌了出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吴敬同,这位平日里仙风道骨的经济学泰斗,此刻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镜片后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只剩下一种被冒犯后的阴鸷。他手里那份平日里视若珍宝的讲稿被捏得变了形,路过陈默身边时,脚步顿也未顿,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像一根淬了冰的针。
紧随其后的住建部副部长,脸色比吴敬同的更难看。他没有哼,甚至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那挺得笔直的后背,仿佛一堵写满了“抗拒”的墙。
央行的副行长、财政部的司长……一个个平日里在各自领域一言九鼎的大佬们,此刻都成了沉默的行军者。他们鱼贯而出,步伐或快或慢,神情或惊或怒,却有一个惊人的一致性——没人再看陈默一眼,仿佛他是一个不存在的幽灵,又或者,是一个会传染的瘟疫源头。
会议室很快就空了。
桌面上,散落着几份被遗忘的文件和几个还没来得及盖上的保温杯,杯口冒着袅袅的、即将散尽的热气,像一场刚刚结束的战争留下的余烬。
何启山没有动。
他坐在主位上,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默安静地收拾着自己的文件和笔记本电脑,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刚才那场唇枪舌剑的围攻,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学术研讨。
“好茶。”
何启山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在这空旷的会议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陈默收拾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
“就是火候大了点,入口有些冲,伤胃。”何启山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茶,看着里面浮沉的茶叶,“不过,对那些积食了太久,肠胃不通的人来说,或许是副良药。”
他没有看陈默,话语里也没有任何指向。
“下次,我换一种温和点的。”陈默将电脑放进包里,轻声回应。
“不必。”何启山放下了茶杯,站起身,慢悠悠地朝门口走去,“有时候,风就是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自己吹起来的。不是谁推的,也不是谁拉的,它就是吹起来了。”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陈默一眼,眼神里是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
“风起来了,就别让它停。停了,就不是风了,是捂在屋里的浊气。”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办公室里那股凝重的气氛,仿佛被何启山最后那几句话,轻轻拨动了一下。
“风,要自己吹起来。”
他默念着这句话,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知道,自己已经拿到了想要的“尚方宝剑”。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默没有立刻行动。他给自己泡了一杯新茶,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这座开始被暮色笼罩的城市。
何启山的话,是许可,是策略,也是一道护身符。
将方案的核心理念公之于众,听取民意。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执行起来,却是一门艺术。
不能通过发改委的官方渠道,那等同于正式宣战,程序上站不住脚,更会立刻引来对方最猛烈的反扑。不能通过自己熟悉的媒体,那等于在脸上写着“是我干的”,轻易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他需要一个点火的人。
这个人,必须有足够的分量,能让他的声音被听到。必须有足够的公信力,能让他的话语被人相信。还必须有足够的“怨气”,让他有动机去点这把火。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必须和他陈默,在明面上,没有任何交集。
陈默的意识沉入社稷沙盘。
他没有去搜寻那些身居高位的盟友,也没有去查找那些手握重金的商人。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璀璨的金色光点,投向了那些代表着学术界和思想界的,一片片散发着白色光芒的星云。
他需要一个“文人”。
自古以来,笔杆子,就是最好的武器。它杀人不见血,却能诛心。
很快,一个几乎快要被主流学术圈遗忘的,光芒略显黯淡的白色光点,吸引了他的注意。
【林望南,男,72岁,京华大学经济学院荣休教授。】
【人情值:0(无交集)】
【仇怨值(对现行房地产利益集团):8500(深恶痛绝)】
社稷沙盘上,清晰地显示着林望南的过往。这位老教授,是国内最早一批研究土地经济学的学者,也是二十年前,第一个公开撰文,警告要警惕“土地财政”和“地产绑架经济”的吹哨人。
结果可想而知。
在一片歌舞升平的狂热中,他的声音被斥为“危言耸听”,被吴敬同等主流经济学家公开批驳为“不懂中国国情”。最终,他被边缘化,被排挤,提前“荣休”,在学术界,几乎销声匿迹。
社稷沙盘上,一条清晰的、代表着学术打压的黑色锁链,从吴敬同的光点,牢牢地锁在林望南的光点上。
就是他了。
陈默找到了他的点火人。
他没有用办公室的电话,而是拿出了那部没有任何身份标识的“黑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来自夜莺的情报网,是林望南教授家里的座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一个苍老但硬朗的声音接起。
“喂,哪位?”
“林教授您好,冒昧打扰。”陈默的声音,经过了处理,变得有些沙哑,像一个普通的中年人,“我是一个您的老读者。二十年前,您在《求是》上发表的那篇关于土地财政的文章,我至今还留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
二十年了,久到林望南自己都快忘了那篇文章。
“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林教授。”陈默没有给他追问的机会,“我只是一个被房价压得喘不过气的普通人。最近,我听到一些关于房产税的讨论,感觉都很悲观,觉得根本没法解决问题。今天,我偶然从一个在政策研究部门工作的朋友那里,听到了一点……嗯,一点非常不一样的,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思路。我听完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
“思路?”林望南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警惕和怀疑。
“是的。”陈默开始了他的“泄密”,“我那个朋友说,他们内部有一种声音,认为不应该再纠结于对‘存量房’征税,因为那根本行不通。他们提出,应该换个玩法。”
“第一,对新买的第二套以上的房子,课以重税,让炒房的人无利可图。”
“第二,对那些长期空着不住的房子,也课以重税,逼着房主把房子拿出来出租。”
“第三,谁要是愿意把多余的房子拿出来长租,就给他大量的税收优惠。”
陈默用最通俗的大白话,将他方案的核心三板斧,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默甚至能听到听筒里传来林望南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他知道,这位被压抑了二十年的老学者,听懂了。
“这个……这个思路……”林望南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是谁?是谁想出来的?这……这简直是……釜底抽薪!”
“我也不知道是谁,林教授。”陈默继续扮演着那个无知的“传声筒”,“我就是觉得,这个想法,跟您二十年前说的话,好像是一个意思。所以,就想打电话问问您,您觉得,这个思路,它……它靠谱吗?”
“靠谱?何止是靠谱!”林望南的声音陡然拔高,积压了二十年的郁气,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出口,轰然爆发,“这是天才的构想!这是唯一能把我们从泥潭里拉出来的办法!它绕开了所有的雷区,直击了问题的要害!预期!它打的是预期!”
老教授在电话那头激动得语无伦次,像个终于找到了知音的孩子。
陈默安静地听着,直到林望南的情绪稍稍平复。
“林教授,您说,这么好的想法,为什么我们从来没在公开场合听人提过呢?”陈默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电话那头的林望南,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带着一丝悲凉和洞悉:“因为,这个想法,动摇的,是神的根基。谁敢提,谁就是异端,要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的。”
“那太可惜了。”陈默的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遗憾”,“我还以为,这个想法能让大家看到点希望呢。”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京城,某个老旧的家属院里。
林望南手握着已经传来忙音的听筒,呆立在书桌前,浑浊的双眼,此刻却亮得惊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棵枯黄的槐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异端……火刑柱……”他喃喃自语,随即,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却又无比坚毅的笑容。
二十年前,他已经被烧过一次了。
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猛地转过身,走到那台已经落了一层薄灰的电脑前,颤抖着手,按下了开机键。
一个小时后。
国内一个用户不多,但聚集了大量知识分子的思想交流平台“燕谈”上,林望南那个已经沉寂了数年的个人主页,更新了一篇文章。
文章的标题很平淡,甚至有些学术化:
《关于房地产调控新维度的几点非主流思考》
文章没有引用任何内部消息,只是以一个学者的身份,用纯粹的理论推演,将陈默“泄露”给他的那套三板斧,完整地、系统地阐述了出来。
文章的最后,他写道:
“或许,这只是一个书生的乌托邦式幻想。但当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之后,我们是否应该有勇气,抬头看一看,那条从未有人走过的,通往星空的路?哪怕,那条路的尽头,是万丈深渊。”
文章发出,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深夜的大海,只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yi。
然而,陈默知道。
风,已经开始吹了。
他关掉电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他那部一直放在口袋里的“黑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屏幕上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只有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围棋棋盘的特写,棋盘之上,黑白两色的棋子,已经绞杀成了一片乱局,难分难解。
而在棋盘的天元位置,一只手,刚刚落下了一枚白子。
那枚白子,不大,也不起眼。
但它的落下,却让整盘棋的“气”,瞬间活了。
图片下方,附着一行小字。
“民意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落款,是一个代号。
——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