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外的台阶上，风有些凉。
人流如潮水般从他们身边涌过，带着窃窃私语和未散尽的震惊，却又在靠近两人时，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绕出一个小小的弧度，仿佛这里存在着一个无形的气场。
林卫东脸上的惊讶，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一圈涟漪后，便迅速被他强大的自控力抚平。但他那金丝眼镜后，一向平静无波的目光，此刻却变得异常深邃，像是在重新审视，重新估量眼前这个比他年轻了近二十岁的下属。
他本以为，自己在新班子落定之后，第一时间找到陆远，释放善意，许以支持，已经是抢占了先机。这是一种政治上的默契，也是一种上级对下级的“恩典”。他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干部，能拒绝省长的主动示好，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百废待兴的权力真空期。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位刚刚履新、甚至连办公室都没进的周书记，动作比他更快，手腕比他更直接。
没有通过省委办公厅，没有通过秘书，一则来自京城的私人短信，如同一支无声的响箭，精准地越过所有繁文缛节，直接射中了靶心。
这已经不是“欣赏”了。
这是一种志在必得的信号。
林卫东的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念头。
他瞬间明白了这位新“班长”的行事风格——不拘一格，直奔主题，实用主义到了极致。也瞬间明白了，陆远和他的星海市，在这盘全新的棋局中，究竟占据着何等重要的位置。
“奇货可居”。
这个古老的词汇，从未如此清晰地浮现在林卫东的脑海里。
新的省委书记周源，是制定国家大政方针的“智囊”，是顶层设计的参与者。他空降南江，带着中央彻底洗牌的决心，他需要一个能将他的宏大蓝图，不打折扣地变为现实的执行者。他需要一个样板，一个标杆，来向全省证明他所倡导的改革路线是正确的。
而他，新任省长林卫东，是国家关键部委磨砺出的“实干家”，是经济领域的专家。他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站稳脚跟，做出政绩，同样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支撑点，一个能为他冲锋陷阵，啃下最硬骨头的“方面大员”。
放眼整个南江省，还有比陆远更合适的人选吗？
没有了。
他年轻，没有历史包袱；他能力卓绝，芯片项目和科学岛的设想，都展现了世界级的眼光和魄力；他手腕强硬，在那次资金分配会上，以一人之力，用阳谋掀翻了赵立春的布局，证明了他不惧怕任何本土势力；最关键的是，他主政的星海市，是南江省的经济发动机，是未来发展的希望所在。
谁能得到陆远和星海市的全力支持，谁就能在南江这片新战场上，占据最有利的高地。
想通了这一点，林卫东心中那最后一丝作为上级领导的矜持，也悄然放下了。他看着陆远，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欣赏，而是多了一份平等的、近乎于合作伙伴的审视。
“看来，”林卫东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周书记也是一位注重效率，讲究实干的领导。这对于南江省来说，是件大好事。”
他巧妙地将周源的“抢先一步”，定义为对“效率”和“实干”的共同追求，既化解了自己刚才的些许尴尬，又把皮球踢回给了陆远，想看看他如何接话。
周围那些若即若离的干部们，耳朵都快竖成了天线。新任省长和省内最炙手可热的市委书记，在换届大会后的第一次公开对话，每一个字都可能预示着未来的风向。
陆远将手机屏幕按熄，不动声色地放回口袋。
【叮！】
【检测到当前权力格局发生剧变，宿主地位显着提升。】
【恭喜宿主，解锁全新身份标签：【奇货可居】！】
【标签效果：在高级别领导眼中，你的“价值权重”提升50%。当你保持中立时，拉拢你的意愿将转化为对你工作的实际支持。】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中响起，陆远的心湖却波澜不惊。他抬起头，迎上林卫东探询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既诚恳又恭敬的笑容。
“林省长您说得是。有周书记这样的战略家为我们南江把握方向，又有您这样的实干家来执掌发展，这是南江的福气，更是我们星海市的福气。”
一番话，滴水不漏。他将两位领导都捧到了极高的位置，一个“战略家”，一个“实干家”，既点出了两人的不同特点，又将他们并列，不分高下。最后，再用一句“星海市的福气”，巧妙地表达了自己作为下属，对上级领导的拥护和期待。
这番回答，让林卫东暗暗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陆远没有表露出任何偏向，却又让所有人都感到舒服。
“福气，是靠干出来的。”林卫东顺着他的话说道，语气重新变得坚定有力，“旧的篇章翻过去了，南江需要一场真正的大发展。省政府这边，很快就会有新的动作，我希望，星海市能继续当好这个排头兵，为全省的改革，闯出一条新路来。”
这番话，已经是明确的许诺。潜台词是，只要你星海市敢闯，省政府就敢支持。
陆远立刻表态：“请省长放心，星海市时刻准备着。只要是有利于南江发展，有利于人民福祉的事，我们一定冲在最前面。”
两人站在台阶上，你一言我一语，旁人听来，是上级对下级的期许和下级对上级的保证，是一场和谐融洽的正常工作交流。但只有他们彼此心里清楚，这场简短的对话，已经完成了一次深刻的利益交换和默契达成。
林卫东需要陆远这面旗帜，陆远也需要林卫东这位省长手中的资源。
就在这时，秘书小王已经将那辆黑色的奥迪A6开了过来，停在了台阶下。
“林省长，那我先回去了，星海还有一堆事等着。”陆远适时地提出告辞。
“好，去吧。”林卫东点了点头，他知道今天不宜谈得过多过深。他看着陆远，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分量十足，“陆远同志，放手去干。有任何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
这句“直接来找我”，比任何红头文件都管用。这是新任省长，给予他的特殊授权。
“谢谢省长。”陆远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下台阶。
他刚走两步，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剧烈地震动起来。
这一次，不是短信的短促震动，而是来电的持续蜂鸣。
陆远下意识地顿住脚步，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的，正是刚才那串来自京城的陌生号码。
一瞬间，台阶上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林卫东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陆远的手机屏幕上。虽然隔着几步远，但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串号码，与刚才短信的来源，一模一样。
他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短信，是试探，是表明态度。
而电话，则是要求直接对话，是更进一步的指令。
这位周书记，还真是雷厉风行，一步紧逼一步，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周围的干部们也都不是瞎子。他们看见陆远接了个电话就停下了脚步，也看见了林省长那再次变得意味深长的表情。所有人的心里都像被猫爪挠过一样，好奇到了极点。
到底是谁的电话，能让新任省长都如此关注？能让刚刚还在和省长谈笑风生的陆书记，都停下脚步，露出思索的神情？
陆远握着嗡嗡作响的手机，感觉有些烫手。
他陷入了一个微妙的困境。
接，还是不接？
当着新任省长的面，接另一位更高级别领导的电话，这在官场上，是一种近乎失礼的行为。
可不接，那可是新任省委书记的第一次直接来电。其背后蕴含的意义，不言而喻。一旦错过，谁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林卫东的目光。
林卫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选择。
陆远知道，这也是一场考验。考验他在面对两位巨头的同时“示好”时，如何处理这第一道难题。
他只犹豫了一秒钟。
随即，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按下了手机的静音键，将屏幕按熄，然后抬头对林卫东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
“不好意思，林省长，一个骚扰电话。”
说完，他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继续朝自己的车走去。
林卫东站在原地，看着陆远的背影，第一次，彻底愣住了。
他设想过陆远会接，也设想过陆远会找个借口走到一边去接。
他唯独没有想到，陆远会直接挂断，还用“骚扰电话”这样一个轻描淡写的理由，将这件事一笔带过。
这是何等的魄力，又是何等的……傲气！
他这是在用行动，向所有人，包括他林卫东，也包括电话那头的周书记，无声地宣告：
我陆远，不是你们可以随时召唤的棋子。
我的时间，我的节奏，由我自己掌控。
林卫东的嘴角，缓缓向上翘起，最终化作一个无声的、充满了欣赏和赞叹的笑容。
有意思。
这个陆远，真是太有意思了。
南江这盘棋，看来会比想象中，还要精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