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刻，北镇抚司衙门后院的马厩已经忙开了。
陈冲亲自挑马，专选耐力好、胆子大的。
一共挑了十八匹，加上萧辰他们四人的坐骑，二十二匹马排成一溜，在灯笼光下喷着白气。
马鞍旁挂着弓弩、箭囊、水袋和干粮袋，分量不轻。
萧辰检查完最后一匹马的蹄铁，直起身时左臂抽痛，让他吸了口凉气。
伤处重新包扎过，药膏是墨凤连夜调制的，止血镇痛，但架不住这么折腾。
“头儿，真要这么赶？”
陈冲递过水囊，“弟兄们倒是没问题，可您这胳膊……”
“死不了就得赶。”
萧辰灌了口水，抹了把嘴，“幽冥宗屠寨不是小事，那是要用活人血祭开道。
晚一天，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
青凤从屋里走出来，换了身利落的箭袖劲装，长发扎成高马尾。
她脸色还是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手里拿着那个寻龙盘，盘中央的淡蓝色晶石正微微发光，光点缓慢移动，指向西南方向。
“感应到了，”
她把罗盘递给萧辰，“地心火源的位置在移动，应该是幽冥宗的人已经在搬运。
速度不快，但方向明确——往雷泽深处走。”
墨凤跟在她身后，肩上挎着修好的机关匣子。
匣子表面多了几道新添的金属补丁，看着有些粗陋，但该有的功能都在。
她腰间挂了两个皮囊，一个装暗器，一个装火药。
黑羽牵着他那只还能飞的雕“追风”走过来。
雕昨晚吃饱喝足，精神头不错，但看到院里这么多人马，有点不安地扑腾翅膀。
“它不能跟我们去，”
黑羽摸了摸雕颈，“飞长途太累，让它留在京城传信用。咱们骑马。”
萧辰点头，翻身上马。
动作牵动伤口，疼得他额头冒汗，但咬牙忍住了。
陈冲也上了马，一挥手，十八个北镇抚司精锐齐刷刷上马。
这些人都是陈冲从各营挑出来的好手，最低也是先天境，有三个已经到了宗师门槛。
个个沉默寡言，眼神锐利。
“出发。”
二十二骑冲出北镇抚司，踏着黎明前最暗的夜色，直奔南城门。
守城的兵卒早得了令，验过腰牌就放行。
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惊起几声犬吠，很快又沉寂下去。
出城十里，天开始蒙蒙亮。
官道两侧是连绵的麦田，麦子刚抽穗，绿油油一片。
风里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本该让人心旷神怡，但所有人都绷着脸。
萧辰跑在最前，右手握着缰绳，左手虚按在刀柄上。
寻龙盘贴身揣着，隔着一层衣料，能感觉到晶石在微微发烫。
“照这个速度，天黑前能到雷州边境。”
陈冲策马跟上，“但进了雷州就得慢下来，那地方山多林密，官道年久失修，好些路段只能容一马通过。”
“知道。”
萧辰点头。
他来过雷州，三年前追捕一伙流寇时进去过。
那地方湿热多瘴，山势险峻，苗寨散布在深山老林里，外人进去很容易迷路。
更麻烦的是毒虫猛兽，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日头渐高，气温升起来。
跑了一个时辰，人和马都开始出汗。
萧辰下令歇马，众人下马喝水吃干粮。
干粮是硬面饼和肉干，嚼起来费劲，但顶饿。
青凤靠着棵树坐下，闭眼调息。
离火蛊力在体内缓缓流转，胸口那点橘红印记微微发烫。
她能感觉到，越往南，印记的感应越清晰——地心火源确实在雷泽深处，而且正在被某种力量牵引移动。
“不对劲。”
她突然睁开眼。
“怎么了？”
萧辰问。
“地心火源移动的速度加快了，”
青凤皱眉，“半个时辰前还慢吞吞的，现在快了至少三成。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拖拽。”
墨凤凑过来看寻龙盘。
盘上晶石里的光点原本只是缓缓漂移，现在开始有规律地跳动，频率越来越快。
“他们在用血祭强行催动，”
墨凤脸色难看，“活人精血能短时间增幅邪术威力，但代价很大。被抽干血的人，连魂魄都会消散。”
也就是说，幽冥宗为了抢时间，正在大规模杀人。
“上马！”
萧辰翻身上马，“加快速度，能抢一点是一点。”
队伍再次出发，这次速度更快。马蹄扬起尘土，在官道上拖出一条黄龙。
午时前后，进了山区。
路开始难走。
官道变成了土路，坑坑洼洼，两旁是茂密的杉木林。
阳光被树冠割成碎片，洒在地上斑斑驳驳。
空气又湿又闷，像能拧出水来。
萧辰示意放慢速度。这种地形，适合埋伏。
果然，走了不到三里，前方树林里突然飞起一群鸟，黑压压一片，叽喳乱叫。
“停！”
萧辰抬手。
队伍停下，所有人手按兵器。
树林里静得诡异。
连虫鸣都没有。
“陈冲，带五个人去前面探路。”
萧辰低声吩咐，“小心点。”
陈冲点了五个兄弟，下马，拔刀，猫着腰钻进树林。
其余人原地警戒。
马匹不安地刨着蹄子，打响鼻。
等了约莫一盏茶时间，树林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口哨——陈冲他们遇袭了！
“救人！”
萧辰催马前冲。
刚冲进树林，迎面就射来三支弩箭！
箭矢破空声尖利，直取萧辰面门、咽喉、心口。
萧辰右手拔刀，刀光一闪，“铛铛铛”三声，箭矢被磕飞。
但他左臂伤口被这一下震得剧痛，差点握不住缰绳。
树林里人影绰绰，至少十几个黑衣人，正围着陈冲六人厮杀。
陈冲他们背靠背结阵，勉强支撑，但已经有两人挂彩。
“杀！”
萧辰冲入战团，一刀劈翻一个黑衣人。
青凤紧随其后，她没拔剑，双手连弹，指尖飞出一道道赤金色火星。
火星沾上黑衣人就“嗤”地燃起，烧得他们惨叫翻滚。
墨凤没下马，她在马背上打开机关匣子，匣子前端“咔”地弹出三根铁管。
“砰砰砰”三声闷响，铁管里射出十几枚铁蒺藜，覆盖一片区域。
铁蒺藜落地就炸，爆出毒烟，呛得黑衣人眼泪鼻涕齐流。
黑羽最狠，他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树，从高处往下扔飞刀。
飞刀准头极好，专扎黑衣人后颈、膝盖窝这些防护薄弱处。
北镇抚司的兄弟们也加入战团，十八对十几，人数占优，很快就扭转局面。
但萧辰心里不踏实。
太容易了。
这些黑衣人修为不高，最高的也就先天中期，根本不像幽冥宗精锐。
更像是……诱饵。
“撤！快撤出去！”
他大吼。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震动。
不是马蹄声，是某种沉重的东西在移动。
树林深处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像老旧的木门在开合。
紧接着，三具高大的黑影从树林深处走出来。
不是人。
是傀儡。
每具都有两人高，通体漆黑，像是用某种金属和木头拼接而成。
关节处用铁链连接，走动时哗啦作响。
傀儡没有头，胸口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红色晶石，晶石里封着一团扭曲的黑影，像人的魂魄在挣扎。
“尸傀！”
墨凤脸色煞白，“用活人生炼，抽魂封入晶石，再用秘法驱动。
这玩意儿力大无穷，不知疼痛，除非打碎胸口晶石，否则根本杀不死！”
三具尸傀迈着沉重的步伐，朝众人逼近。
每一步都踩得地面震动，落叶纷飞。
“散开！别硬拼！”
萧辰下令。
众人迅速散开，呈扇形包围三具尸傀。
但尸傀根本不理会围攻，它们的目标很明确——直冲萧辰而来！
萧辰咬牙，右手握刀，紫金色刀罡在刀身上凝聚。
他催马前冲，在即将撞上的瞬间，马匹突然人立而起，他借势腾空，一刀斩向最前面那具尸傀的胸口晶石！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
刀罡斩在晶石上，只留下一道白痕。
反震力传来，萧辰虎口崩裂，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棵树上。
“萧辰！”
青凤急呼，双手结印，离火蛊力全力爆发，凝成一道赤金色火柱，狠狠撞在尸傀身上。
火焰烧得尸傀表面焦黑，但晶石里的黑影只是扭曲了一下，尸傀动作丝毫不缓，继续朝萧辰逼近。
墨凤从机关匣子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铁球，狠狠砸向尸傀脚下。
“轰！”
铁球炸开，地面塌陷，尸傀一条腿陷进坑里。
但它只是顿了顿，另一条腿发力，硬生生把陷进去的腿拔了出来，继续前进。
根本挡不住。
黑羽在树上急得直跳脚，飞刀扎在尸傀身上就像挠痒痒。
眼看尸傀离萧辰不到三丈——
树林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长鸣。
是雕鸣。
紧接着，一道巨大的灰影从天而降，利爪如钩，狠狠抓向一具尸傀的胸口晶石！
“追风？”
黑羽惊呼。
铁羽雕“追风”居然跟来了！
雕爪抓在晶石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晶石表面出现裂痕，里面的黑影剧烈挣扎。
尸傀动作一滞，抬手去抓雕。
追风灵巧地躲开，翅膀一扇，又扑向另一具尸傀。
就这一滞的功夫，萧辰缓过气来。他咬牙站起，右手刀罡重新凝聚。
这次不是硬斩，而是将刀罡压缩到极致，凝成一道细如发丝、紫中带金的细线。
“青凤！墨凤！”
他大吼。
青凤会意，双掌前推，离火蛊力全部注入萧辰体内。
墨凤也从机关匣子里射出三枚破罡钉，钉在尸傀胸口晶石周围，暂时固定住它。
三股力量汇聚。
萧辰眼中紫金光芒爆闪，一刀挥出！
那道细线无声无息地划过空气，精准地切过晶石表面的裂痕。
咔——
裂痕扩大。
晶石里的黑影发出无声的尖叫，然后“砰”地炸开，化作黑烟消散。
尸傀轰然倒地，碎成一堆零件。
另外两具尸傀似乎感应到同伴死亡，动作更加狂暴，不管不顾地扑来。
但有了经验就好办了。
追风在空中牵制，青凤和墨凤配合固定，萧辰主攻。
又一刀，第二具尸傀晶石破碎。
第三具尸傀想逃，但被陈冲带人用铁索缠住腿，拖倒在地。
萧辰补上一刀，结束战斗。
战斗结束。
树林里一片狼藉。
黑衣人死了八个，跑了几个。
北镇抚司这边伤了六个，好在没死人。
萧辰拄着刀喘气，左臂伤口彻底崩开，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地上。
青凤走过来，撕下衣袖给他包扎，手在抖。
“你刚才那刀……”
她低声问，“是帝经的新用法？”
“算是，”
萧辰苦笑，“把刀罡压缩到极致，专破硬甲。但消耗太大，用一次就得歇半天。”
墨凤检查着尸傀残骸，脸色越来越凝重：“这些尸傀炼制时间不超过三个月，是新的。幽冥宗在雷州……有个秘密工坊。”
黑羽从树上跳下来，追风落在他肩上，亲昵地蹭他脸颊。
“你怎么跟来了？”
黑羽问雕。
追风叫了两声，用喙指了指西南方向——那是雷州的方向。
“它说，感应到同类的求救，”
黑羽翻译，“雷州那边的铁羽雕，出事了。”
萧辰心一沉。
连飞禽都遭殃，幽冥宗这次的动作，恐怕比他想的还要大。
“收拾一下，继续赶路。”
他翻身上马，“天黑前，必须进雷州。”
队伍重新出发。
这次没人说话。
每个人都知道，刚才那场战斗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夕阳西下，把山林的影子拉得很长。
前方，雷州边境的界碑，已经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