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醒来时，人在船舱里。
身上盖着毯子，左臂伤口重新包扎过，缠得厚实。
脑袋昏沉沉的，像灌了铅，稍微一动就疼。
他撑起身子。
船舱里点着油灯，光线昏暗。
青凤躺在对面铺上，脸色比之前更差，白得泛青。
胸口起伏微弱，隔很久才呼吸一次。
陈冲坐在旁边守着，见他醒了，赶紧过来。
“头儿，你昏迷了三个时辰。”
“青凤怎么样？”
陈冲摇头：“不太好。坎水寒气压不住离火反噬了，她体内两股力量在打架。
再这样下去，恐怕……”
萧辰掀开毯子下床。
腿有点软，但还能走。
他走到青凤身边，伸手探她颈脉。
脉象乱得像一锅沸水，忽快忽慢，忽强忽弱。
“岛上有人上去看过吗？”
“黑羽和老吴去了，”陈冲说，“岛顶是座废弃的宫殿，石头砌的，很大，但没人。他们在宫殿门口发现这个——”
他递过来一块石板。
石板巴掌大，刻着字，是古篆。
萧辰辨认半天，勉强认出几个：“龙……宫……禁……地……”
“龙宫？”
萧辰皱眉，“这岛叫龙宫？”
“可能是古时候的名字，”陈冲说，“黑羽说，宫殿大门紧闭，推不开。
门上有个凹槽，形状和咱们的铁牌很像。”
萧辰从怀里摸出那个空铁牌。
果然，形状对得上。
“我上去看看。”
“头儿，你伤还没好——”
“等不及了。”
萧辰走出船舱。
天已经黑了。
归墟结界内的海域平静得像面镜子，倒映着满天星斗。
那座孤岛就在百丈外，黑黢黢的，像头蹲伏的巨兽。
小船划到岛下。
岛下半部淹没在水里，露出水面的部分陡峭如削。
黑羽和老吴已经搭了简易的绳梯，从崖壁垂下来。
萧辰爬上去。
崖顶风大，吹得人站不稳。
眼前是片平台，平台尽头，就是那座宫殿。
宫殿比远看更宏大。
全是巨石垒成，样式古朴，不像大胤的建筑风格。
屋檐翘角上雕着龙形，但龙的模样很奇怪——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鳞似鱼。
宫门高两丈，宽一丈五，紧闭着。
门是青铜铸的，表面锈迹斑斑，但能看出原本刻着复杂的纹路。
萧辰走到门前，看到那个凹槽。
凹槽在门正中，形状确实和铁牌一模一样。他把空铁牌放进去，严丝合缝。
但门没开。
“试过了，”黑羽说，“放进去没反应。可能得用完整的铁牌，或者……需要别的东西。”
萧辰盯着凹槽。
铁牌的作用是打开结界，那开门的钥匙是什么？
他忽然想起，铁牌上原本嵌着坎水碎片。
现在碎片没了，只剩下空壳。
难道……需要坎水之力？
他试着把手按在凹槽上，运起体内残留的寒气——那是从青凤身上引导过来的，所剩无几。
寒气注入凹槽。
青铜门上的纹路，忽然亮起蓝光！
光很微弱，像萤火，但确实在亮。
纹路从凹槽开始蔓延，像血管一样爬满整扇门。
然后，门开了。
不是缓缓打开，是突然向内滑开，悄无声息。
门后是条通道，很深，黑不见底。
有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还有……淡淡的水腥味。
“进去看看。”
萧辰说。
黑羽点起火把。
三人走进通道。
通道是向下的，坡度很陡，石阶被磨损得光滑，不知被多少人踩过。
两侧石壁上刻着壁画，但年代久远，斑驳脱落，看不清内容。
走了约莫百级台阶，前面出现岔路。
三条路，分别通向三个方向。
“走哪条？”
老吴问。
萧辰仔细看。
每条路口的地面都有些微不同——左边那条，地面有拖拽的痕迹；中间那条，脚印较多；右边那条，干干净净。
他选了中间。
又走五十级台阶，前面豁然开朗。
是个大殿。
大殿很大，至少有十丈见方。
四周立着十二根石柱，每根柱子上都盘着石龙。
大殿尽头有座高台，台上摆着张石椅，椅上空着。
但吸引萧辰注意的，是殿中央的东西。
那是一口井。
井口直径三尺，用白玉砌成，打磨得光滑如镜。
井里没有水，只有蓝光——幽幽的蓝光，从井底透上来，照得整个大殿都泛着蓝。
坎水气息。
很浓，浓得化不开。
萧辰走到井边，往下看。
井很深，深不见底。
蓝光就是从最深处发出的，像有颗蓝色的太阳沉在井底。
“这就是坎水碎片？”
黑羽问。
“可能，”萧辰说，“但怎么下去？”
井壁光滑，没有落脚点。井口也没有绳索或梯子。
正想着，井里忽然传来水声。
哗啦——
像有什么东西在搅动井水。
可井里明明没有水。
萧辰后退一步，握紧刀柄。
蓝光突然变亮！
井口涌出一股气流，冰冷刺骨，吹得三人衣袂翻飞。
气流中夹杂着细碎的水珠，打在脸上像针扎。
然后，井里缓缓升起一团东西。
不是实物，是虚影。
一条龙的虚影。
龙不大，只有丈许长，但栩栩如生。
鳞片、龙须、龙爪，都清晰可见。
它盘绕在井口上方，龙眼盯着萧辰三人，眼神冰冷，没有感情。
“闯入者，”龙影开口，声音直接在脑海里响起，不是通过耳朵，“报上名来。”
萧辰深吸一口气：“大胤，萧辰。”
“所为何来？”
“求坎水碎片，救人。”
龙影沉默片刻，似乎在审视他们。然后它说：“坎水乃龙宫至宝，非有缘者不可得。你们需通过试炼，证明资格。”
“什么试炼？”
“心性试炼，”龙影说，“坎水性柔，却可穿石。
得坎水者，需有坚韧之心，澄澈之念。你们三人，谁愿接受？”
萧辰刚要开口，黑羽抢先一步：“我来！”
“黑羽——”
萧辰想拦，但龙影已经动了。
它张口吐出一团蓝光，罩住黑羽。
黑羽身体一僵，眼神涣散，然后直挺挺倒了下去。
“黑羽！”
老吴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试炼开始，”龙影说，“若他心志不坚，将永沉幻境。”
萧辰握紧刀柄，盯着龙影：“若我们强行取碎片呢？”
龙影看向他，龙眼里闪过一丝讥讽：“你可以试试。”
话音未落，大殿四周的十二根石柱同时震动。
柱子上盘绕的石龙，活了。
不，不是真活，是石皮脱落，露出里面青铜的龙身。
十二尊青铜龙像，从柱子上游下来，落在地面，将三人围在中间。
每尊龙像都有两丈长，青铜铸造，关节处有机关连接，活动起来咔咔作响。
龙眼是红色宝石镶嵌的，闪着危险的光。
“机关兽，”萧辰沉声道，“墨凤在就好了。”
“现在说这个没用，”老吴拔刀，“怎么打？”
萧辰快速扫视。
十二尊龙像，分布均匀，封死了所有退路。
大殿空旷，没有掩体。
唯一的突破口是那口井——井口小，龙像进不去。
但井是试炼入口，进去可能更糟。
“背靠背，”萧辰说，“先守。”
三人背靠背站定。
龙像动了。
最前面两尊同时扑来，龙口大张，露出里面锋利的青铜齿。
萧辰迎上一尊，刀光斩向龙颈。
铛！
火花四溅。
青铜比想象中硬，这一刀只在龙颈上留下道白痕。
龙像甩尾横扫，萧辰跃起躲过，龙尾扫中地面，石砖碎裂。
另一边，老吴对上一尊，更吃力。
他刀法不如萧辰精妙，只能勉强格挡，被震得连连后退。
另外十尊龙像没动，似乎在观察。
它们在试探。
萧辰心里一沉。
这些机关兽有简单的智能，不是死物。
硬拼肯定打不过，得找弱点。
他一边抵挡，一边观察龙像结构。
关节，关节是弱点。
青铜龙像关节处有缝隙，里面是机簧。
如果能破坏机簧，龙像就废了。
但缝隙很小，刀尖很难刺进去。
除非……
萧辰忽然想起，怀里还有墨凤给的那个小铜管——烟信号。
他边打边退，退到井边。
趁龙像扑来的瞬间，掏出铜管，拧开底盖，对准龙像关节缝隙一吹——
嗤！
一股红色烟雾喷出，灌进缝隙。
龙像动作一滞，关节处冒出黑烟，然后整条龙像瘫倒在地，不动了。
有效！
但另外十一尊龙像同时动了。
它们看出萧辰有威胁，竟然放弃老吴，全扑向萧辰！
十一尊龙像，从四面八方扑来。
避无可避。
萧辰咬牙，准备硬抗。
就在这时，井里蓝光大盛。
倒在地上的黑羽，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眼里闪着幽蓝的光，缓缓站起，看向那些龙像。
然后开口，声音带着重叠的回响，像两个人在同时说话：
“退下。”
十一尊龙像同时停住，僵在原地。
黑羽走到井边，看向萧辰：“我通过了试炼。”
“你……”萧辰盯着他，“你是谁？”
“我是黑羽，也是……龙宫守门人的一缕残念，”黑羽——或者说附在他身上的那个存在——说，“试炼是考验心性，也是挑选继承者。他通过了，有资格获取坎水碎片。”
萧辰看向井底：“碎片在下面？”
“在龙宫最深处，”黑羽说，“但需要真正的‘水灵之体’才能进入。你们都不是。”
“水灵之体是什么？”
“天生与水亲和，能操控水流的人，”黑羽说，“坎水碎片乃水之精粹，非水灵之体不可触碰，否则会被冻成冰雕。”
萧辰心头一凉。
他们这些人，哪有水灵之体？
“不过，”黑羽话锋一转，“你们之中，有一个人……体内有坎水寒气残留，勉强算半个水灵之体。但她现在生命垂危，无法行动。”
说的是青凤。
“如果把她带来呢？”
萧辰问。
“可以一试，但风险很大，”黑羽说，“她体内离火与坎水冲突，若再接触完整坎水碎片，可能直接爆体而亡。”
“那怎么办？”
黑羽沉默良久，说：“还有一个办法。龙宫深处有颗‘定水珠’，能调和水火。
先取定水珠，再取坎水碎片，可保她无恙。”
“定水珠在哪儿？”
“也在龙宫深处，”黑羽说，“但那条路更危险。除了机关兽，还有……沉眠的龙宫守卫。”
“带路。”
萧辰毫不犹豫。
黑羽——现在应该叫龙宫残念——点点头。
他走到大殿一侧的石壁前，伸手按在某块石砖上。
石砖凹陷，墙壁滑开，露出另一条通道。
这条通道更窄，更暗。
“跟我来，”龙宫残念说，“记住，不要碰任何发蓝光的东西。那是坎水陷阱，触之即死。”
三人跟着他走进通道。
通道向下延伸，越来越深。
空气越来越冷，呼吸都凝成白雾。
石壁上开始结霜，脚下地面滑溜溜的。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面出现一扇石门。
石门半开着，门缝里透出幽蓝的光。
“到了，”龙宫残念说，“定水珠就在里面。但守卫也在。”
萧辰从门缝往里看。
里面是个圆形石室，不大，中央有座石台，台上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
珠子透明，里面有水光流动，美轮美奂。
石台周围，站着四尊雕像。
不是龙像，是人像。
穿着古代盔甲，手持长戟，闭着眼睛，像在沉睡。
“龙宫水卫，”龙宫残念低声说，“生前是龙宫最精锐的守卫，死后被炼成傀儡，守护定水珠。
它们感知到活人气息就会苏醒。”
“怎么拿？”
“我引开它们，”龙宫残念说，“你们趁机取珠。但记住，定水珠不能直接用手碰，要用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片。
“玉能隔水，用它托住珠子。”
萧辰接过玉片。
“准备，”龙宫残念深吸一口气，“我数到三，就冲进去。一、二——”
“三！”
石门被猛地推开。
四尊水卫同时睁眼。
眼窝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蓝火。
它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