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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使命的代价 > 第295章 情感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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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情感重建

陆医生的诊室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将那种被专业而温和审视的氛围隔绝开来。走廊里的空气似乎都轻快了一些,但另一种更复杂、更私密的重压,随即沉甸甸地落回肩头——那是属于我和陈曦之间的,尚未被言语照亮的晦暗地带。

回到病房时,陈曦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午后的阳光为她单薄的肩膀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她手里拿着一个刚洗净的苹果,却只是无意识地用指甲轻轻抠着果皮,眼神望着楼下院子里那几棵叶子日渐稀疏的银杏,不知在想什么。听到我推门的声音,她肩膀微微一颤,迅速转过身,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我已太过熟悉的、混合着关切与小心翼翼的笑容。

“结束啦?今天……感觉怎么样?”她走过来,接过我脱下的外套,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但指尖在碰到我手臂时,那极其短暂的停顿和一丝几不可察的轻颤,没有逃过我的感知。

“还好。”我给出惯常的、缺乏信息的回答,走到床边坐下。床单被陈曦整理得没有一丝褶皱,枕头拍得蓬松,一切都透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妥帖。这种妥帖,像一层柔软的屏障,横亘在我们之间。

空气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遥远的城市背景音。我们陷入了某种已经成为常态的、舒适的沉默,但今天,这沉默却让我感到格外刺痛。我想起陆医生上周问我的话:“你和陈曦,现在真正交谈的时间有多少?我是说,不谈你的伤势,不谈康复进度,不谈日常琐事的那种交谈。”

我当时答不上来。

陈曦把苹果放在床头柜的果盘里,转身去倒水。她背对着我,肩颈的线条有些紧绷。

“陈曦。”我叫她。

她动作一顿,端着水杯转过身,眼神里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多的谨慎覆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陆医生说了什么需要我注意的?”

看,又是这样。她的第一反应永远是我的“问题”——身体的问题,心理的问题,需要被照顾、被迁就、被小心翼翼对待的“问题”。我不是她的恋人,更像是一个需要24小时监护的重症患者,一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我没事。”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她显然更惊讶了,端着水杯走过来,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将水杯递给我。我接过,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

“聊……什么?”她问,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拇指互相摩挲着。

聊什么?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在陆医生面前艰难吐露的黑暗记忆、扭曲感受、自我怀疑,我能对她说吗?把这些肮脏的、血淋淋的东西摊开在她面前?她那双曾经只盛满星光和对我未来无限期待的眼睛,能承受得住吗?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我今天……和陆医生谈到了‘林野’。”

陈曦的眼睛微微睁大,交握的手指收紧了些。

“我说……有时候,我不知道‘林野’和我,到底哪个更真实。”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感到一阵虚脱般的轻松,紧随其后的却是巨大的恐慌。我在说什么?我在对她说什么?

陈曦的呼吸屏住了几秒。她看着我,眼神很深,里面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不是预想中的震惊或厌恶,而是一种……沉重的、仿佛早已有所预料的痛楚。

“我知道。”她轻声说,声音有些哑。

我愣住了。

“我知道那一定……很撕裂。”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绞紧的手指,“我不是你,我没经历过那些。但我想象过……一个人在那种地方,待那么久,要做那么多……违心的事。回来以后,怎么可能轻易分清哪些是演的,哪些是真的?”

她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但努力忍着泪。“林峰,你不需要在我面前……装作一切都好。如果你觉得混乱,如果你觉得有一部分自己丢在了那里,你可以告诉我。哪怕我理解不了全部,但我可以……试着去听。”

她的话像一道温柔却有力的水流,冲垮了我心中某道顽固的堤防。但我依然僵着,无法回应。告诉她?告诉她“林野”如何熟练地辨识各种毒品?告诉她我曾对着镜子练习黑道人物那种漫不经心又暗藏狠厉的笑容?告诉她在某些瞬间,我对那种游走于规则边缘的危险,产生过近乎迷恋的错觉?

不。我不能。

我的沉默似乎让陈曦误解了。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些,肩膀又微微垮下去一点。“没关系,”她勉强笑了笑,“不想说就不说。等你……等你想说的时候。”

又是这样。退让,包容,把所有的压力和选择权都揽到自己身上。这种过度的“懂事”,像一层厚厚的棉花,包裹着我,也隔绝着我。

那天夜里,我又做了噩梦。不是佛爷,不是仓库,而是陈曦。梦里,她站在一片浓雾里,我拼命朝她跑去,却怎么也追不上。我想喊她,喉咙却发不出声音。然后雾散了,她转过身,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和疏离,她说:“你不是林峰。我不认识你。”接着,她的脸开始碎裂,像打碎的瓷像,后面露出的……是“林野”那张带着讥诮笑容的脸。

我猛地惊醒,冷汗涔涔,心脏狂跳。黑暗中,我急促地喘息,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旁——摸了个空。陈曦睡在旁边的陪护床上,这是她坚持的,说怕碰到我的伤。

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孤独感攫住了我。比在卧底时任何一刻都要孤独。那时至少有个明确的目标,有必须扮演的角色。而现在,我躺在安全的病房里,爱的人就在几步之外,我们之间却仿佛隔着一整个无法跨越的、由谎言、时间和创伤构成的海洋。

我僵硬地躺了很久,直到心跳慢慢平复。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早晨,陈曦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准备帮我洗漱,安排早餐。当我洗漱完毕,坐在床边时,我指了指她对面的椅子。

“陈曦,坐。我们……一起吃。”

她有些困惑,但还是顺从地坐下了,手里还端着原本要喂我的粥碗。

我接过她手里的碗和勺子,放在自己面前的小桌板上。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费了我很大的决心。“今天开始,”我舀起一勺粥,没有看她,“我自己来。你……你也好好吃你的。”

陈曦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笨拙但坚持地自己喝粥。米粒有几颗洒了出来,我用手背抹掉,继续。

“林峰,你的手还不太稳,还是我……”

“我可以。”我打断她,声音有点生硬,“总要开始的。”

那一顿早餐吃得很沉默,也很漫长。我吃得慢,手抖,撒出来的比吃进去的似乎还多。陈曦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吃着自己那份,眼神却一直担忧地追随着我的每一个动作。

我知道这看起来像无理取闹,像拒绝她的好意。但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让自己永远停留在“被照顾者”的位置上,那对我们两个人都是折磨。情感的重建,必须建立在两个平等、独立的人格之间,而不是施予者和接受者。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阳光很好。我做完康复训练,虽然疲惫,但心情难得平静。陈曦推着轮椅(我现在已经可以短距离行走,但外出还是需要它),带我到医院后面的小花园散步。

秋意已深,花园里不少花草都已凋零,但几丛晚菊开得正盛,空气清冷而干净。我们在一张长椅上坐下,肩并着肩,看着远处几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在慢悠悠地打太极拳。

沉默再次降临,但今天的沉默似乎不那么令人窒息。

“陈曦,”我看着那些缓慢移动的身影,忽然开口,“你还记得警校后面那个小山坡吗?”

她明显怔了一下,侧过脸看我,眼神有些恍惚,随即泛起温柔的波澜。“记得。春天开满小野花,风一吹,像浪一样。你……你还在那里给我编过一个丑丑的花环。”她的嘴角弯起一个真实的、带着怀念的弧度。

“我有时候……在治疗的时候,会‘去’那里。”我继续说,目光依然看着前方,“陆医生说,这叫‘安全之地’想象法。当觉得……难受的时候,就想像自己在那里。”

陈曦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那里很安静,只有风和阳光。没有……没有别的东西。”我斟酌着词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还困在那些黑暗的地方,一半拼命想逃回那个小山坡。但中间隔着的……太宽了,我游不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用这样比喻的、不那么直接血腥的方式,向她描述我内心的状态。

陈曦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我放在膝头的手上。她的手很暖。“那就慢慢游。”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就在岸上等你。多久都等。”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很用力。她的手骨骼纤细,但握起来有一种韧性的力量。

“等我的那个人……”我转过头,终于直视她的眼睛,那双我曾以为再也无法坦然相对的眼睛,“还是当年那个在小山坡上,相信我会成为一个好警察的陈曦吗?”

泪水瞬间盈满了她的眼眶,但她没有让它掉下来。“是。”她哽咽着,却说得斩钉截铁,“一直都是。哪怕在我最恨你的时候……我心里恨的,也是那个我以为背叛了‘林峰’的‘林野’。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相信……那个真正的林峰会回来。”

“可我可能……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林峰了。”我艰难地说,“我身上……沾了洗不掉的泥。我心里……有了去不掉的阴影。我甚至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去爱,去生活。”

“那就让我们重新认识。”陈曦的泪水终于滑落,但她却在笑,那笑容里有种破碎后的坚强,“你可以告诉我,现在的林峰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害怕什么,梦想什么。我们一点一点,重新开始。就像……就像拼一幅被打碎的拼图,可能有些碎片丢了,有些颜色变了,但我们一起,总能拼出个新的样子来。”

一起。重新开始。

这两个词像火柴,在冰冷的心房里擦出一小簇微弱但真实的热度。

那天之后,有些东西开始缓慢地松动、变化。

我不再仅仅被动地接受照顾,开始尝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自己叠被子(虽然叠得很糟糕),自己选择每天想穿的衣服,甚至在陈曦做饭(医院允许的小厨房)时,笨拙地帮忙洗一两个菜叶。她起初总是紧张地想要接手,但渐渐地,学会了站在一旁,只是看着,偶尔指点一下,眼里带着鼓励的笑意。

我们开始有一些真正的、不围绕我病情的对话。她跟我讲她这几年的工作,讲她如何从技术科调到数据分析岗位,讲她参与破获的其他案件里那些不为人知的技术细节。我听着,偶尔问一两个问题,发现自己还能跟上她的思路,还能感受到那种共同属于一个战线的默契。

我也开始尝试分享一些“安全”的记忆——警校时期的趣事,某个严厉的教官,第一次实弹射击的紧张。避开所有黑暗的部分,只撷取那些尚且干净明亮的碎片。

但创伤的阴影,总会不期而至。

今天晚上,我们一起看一部老电影。电影里突然出现一个角色被逼到角落、被人用东西抵住脖子的镜头。那个姿势,那种压迫感,瞬间触发了我。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肌肉绷紧,眼前闪过仓库里佛爷拿着淬毒针尖逼近的画面。

“林峰?”陈曦立刻察觉不对,伸手想碰我。

“别碰我!”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撞翻了旁边的小茶几,水杯摔在地上碎裂开来。我退到墙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地上四溅的水渍和碎片,仿佛那是蔓延的鲜血。

陈曦僵在原地,手悬在半空,脸色煞白,眼里充满了惊恐和受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能感觉到冷汗浸透后背。那个闪回的片段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满地的狼藉和陈曦苍白的脸。

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厌弃席卷了我。看,你又搞砸了。你吓到她了。你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你这样的怪物,凭什么谈“重新开始”?

我颓然地滑坐到地上,双手抱住头,不敢看她。

我听到轻轻的脚步声。陈曦没有靠近我,她蹲下来,开始一片一片,小心翼翼地捡拾地上的玻璃碎片。她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做着这件事,动作很慢,很轻,仿佛那是世上最重要的工作。

捡完所有碎片,用纸巾包好,她又拿来拖把,默默地把地上的水渍擦干净。做完这一切,她依旧没有靠近我,只是站在原地,隔着几米的距离,轻声问:“现在……需要我过来吗?还是你需要一个人待着?”

她没有责备,没有恐惧,没有不知所措的安慰。她给了我选择。

我抬起头,透过凌乱的额发看向她。她的眼眶还是红的,但眼神已经平静下来,那里面有一种让我心碎的、坚定的温柔。

“我……”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我需要……你过来。但……慢一点。”

她点了点头,然后非常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保持着一段我能接受的距离。

“是那个镜头,对吗?”她问。

我点点头,喉咙哽住。

“下次我们不看这种电影了。”她说,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或者,下次再有这样的镜头,你提前告诉我,我们可以闭上眼睛,或者快进过去。”

她说“下次”。她预设了还有“下次”。她没有因为这次失控而判我们死刑。

“对不起。”我终于说出口,声音颤抖,“我又……失控了。”

“没关系。”她摇摇头,伸出手,这次动作非常慢,非常明显,让我有足够的时间躲开。我没有躲。她的手终于轻轻落在了我的头顶,像抚摸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会好的。陆医生不是说吗?这只是需要时间和练习。”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扶我回到床上,自己躺在陪护床上。黑暗中,我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那声音本身就像一种安抚。

过了很久,我对着黑暗轻声说:“仓库里……佛爷用一根毒针……抵在这里。”我指了指自己的颈侧。

黑暗中,陈曦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他一直数数。数到十,就会扎进来。”我继续说着,每个字都像在刀尖上行走,“我看着他数,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恨,没有怒,就是……一片冰冷的空白。那时候我想,原来人死之前,看到的就是这个。”

一片寂静。

然后,我听到陈曦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下了床,走到我床边,没有开灯。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凉,但握得很紧。

“你现在在这里。”她低声说,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但异常清晰,“在我旁边。佛爷死了。那根针,永远扎不进来了。”

她没有说“都过去了”,没有说“别想了”。她只是陈述事实,然后用她的存在,她的触碰,将我牢牢锚定在“现在”。

我回握住她的手,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那一晚,我没有再做噩梦。

情感的重建,不是拆除旧楼、原地起一座崭新完美的大厦。它更像是在地震后的废墟上,辨认出尚且完好的砖石梁柱,清理掉瓦砾,然后两个人一起,用比原来多百倍的耐心和小心翼翼,将那些带着裂痕的旧材料,和必要的新材料,一点点重新垒砌起来。过程缓慢,时常需要停下来加固,有时甚至会有新的坍塌。砌出的形状可能和原来不同,墙上可能永远留着地震留下的裂痕。

但这一次,我们知道每一块砖是怎么砌上去的,知道哪道裂痕对应着哪次余震。这座建筑或许不再完美,但它的根基,埋在我们共同清理过的废墟之下,埋在我们笨拙却真实的尝试里,埋在那个秋日花园长椅上“重新认识”的约定里。

它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抵挡风雨,但至少,我们知道该如何一起修补漏雨的屋顶。

而这就够了。

对我,对她,对我们伤痕累累却依然选择紧握的双手来说。

这就足够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