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源城,档案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擦拭得并不十分明亮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暖洋洋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起舞,混合着旧纸张、墨水以及木头柜子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气味。一切都和云闲离开时几乎没有变化,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墨渊依旧坐在他惯常的位置——窗边那张带着柔软靠垫的旧藤椅上,手里捧着的不是茶杯,而是一个结构复杂、闪烁着微弱魂导光芒的金属构件,他正用一把特制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在其表面勾勒着细密的纹路。阳光落在他温润的侧脸上,显得专注而平和。
当空间波动极其轻微地漾开时,他手中的刻刀连一丝颤抖都没有,只是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云闲的身影从逐渐消散的银色微光中浮现,依旧是一身素白长裙,银发如瀑。只是脸色比离开时更加苍白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色,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银眸,此刻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光彩略黯。
她出现的位置,正是她常坐的那张旧书桌后。脚步落地时,甚至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桌沿。
墨渊这才放下手中的魂导构件和刻刀,抬眼望来。他的目光在云闲脸上停留了一瞬,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但并没有露出惊讶或关切的神色,只是如同见到寻常同事归来般,温和地笑了笑:“回来了?极北的风雪,看来比传闻中更‘热情’一些。”
他的措辞很巧妙,没有直接问“你受伤了?”或者“事情办得如何?”,只是用“风雪热情”来形容,既点出了她状态不佳可能源于极北之行,又给了她无需详细解释的空间。
云闲松开扶着桌沿的手,走到自己的椅子前坐下,动作比平时慢了一丝。她没有立刻回答墨渊的话,而是先给自己倒了杯水——桌上那个朴素的陶罐里,水温居然还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热,显然是墨渊在她离开期间添换过。
温水入喉,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似乎驱散了一丝灵魂上的寒意。她放下杯子,才看向墨渊,声音比平时略低:“遇到了点小麻烦,已经处理了。”
“小麻烦?”墨渊眉梢微挑,笑容不变,“能让你看起来这么……嗯,‘需要休息’的小麻烦,我倒真想见识见识。”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调侃,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极淡的审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云闲的实力和性格,能让她显露出疲态,还称之为“小麻烦”的事情,绝对不简单。
云闲没有接他关于“麻烦”具体内容的茬,转而问道:“我不在时,这边可有异常?” 她指的是绿源城,也暗指史莱克城和霍雨浩那边。
墨渊重新拿起那个魂导构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摇了摇头:“风平浪静。你那个‘重点关注对象’,正和小朋友们一起,热火朝天地准备去星罗城大展拳脚呢。城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归墟’的那点小动作,似乎也暂时消停了,可能是大赛在即,他们也忙着调整策略?”
他的情报显然很灵通,语气也一如既往地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悠闲。
云闲点了点头,心中稍定。霍雨浩那边按部就班就好。她闭上眼,指尖轻轻揉按着太阳穴,尝试驱散那阵阵袭来的灵魂疲惫感。这次消耗确实不小,尤其是精神层面的对抗与精细操控,比纯粹的力量对轰更耗心神。
“你这次出去,动静可不完全算‘悄然无声’哦。”墨渊忽然又开口,语气依旧随意,但话里的内容却让云闲揉按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睁开眼,看向墨渊。
墨渊没有看她,依旧摆弄着手中的零件,慢悠悠地说:“你构建空间通道离开和返回的波动,控制得几乎完美,我这里都没察觉。不过……在你离开后大概半炷香时间,我感觉到极北方向,传来一丝非常隐晦、但位格极高的规则扰动。不是攻击,也不是探查,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共鸣’或者‘被惊醒’后的细微涟漪。虽然很快平息,但那种‘质’,很特别。”
他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云闲,眼中带着探究:“跟你有关?还是说,极北之地除了风雪,还沉睡着什么不得了的老古董,被你路过的动静不小心‘蹭’醒了?”
云闲沉默。墨渊的感知果然敏锐得可怕。他察觉到的,很可能就是自己动用寂静王座力量构建精神茧房时,产生的规则涟漪,以及随后可能引发的、来自星斗大森林方向的微弱共鸣。
“处理‘小麻烦’时,动用了一点非常规手段。”云闲没有否认,但也仅此而已,没有具体说明。
墨渊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追问。每个人都有秘密,尤其是他们这类人。只要不波及自身,不带来大麻烦,他乐于维持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需要帮忙吗?”他问的是云闲的状态,“我这儿还有点安神的熏香,虽然对你可能效果不大,但聊胜于无。或者,你需要个绝对安静的地方闭关几天?” 他知道云闲的恢复方式可能与众不同。
“不必。”云闲摇头,“这里就很好。” 档案室的寂静与熟悉,本身就是一种抚慰。她需要的是时间,让灵魂自然平复,而非外力介入。
“行。”墨渊也不坚持,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魂导构件上,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寻常闲聊。“那你就好好‘摸鱼’恢复吧。大赛那边,我会帮你看着点,只要不是天塌下来,就不吵你。”
“有劳。”云闲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有墨渊这个看似慵懒、实则可靠的“同事”在,她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操心。
她重新靠进椅背,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均匀,周身的气息也彻底内敛,仿佛与这间陈旧档案室的气息融为一体,成为了其中一个安静无害的背景部分。
窗外,绿源城的午后时光静静流淌。街上偶尔传来车马声、小贩隐约的叫卖、孩童的嬉笑,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嘈杂,被窗户过滤后,变得遥远而柔和,反而衬托得室内更加宁静。
墨渊偶尔抬眼,看看仿佛陷入浅眠的云闲,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摇摇头,继续专注于他手中的精细活计。刻刀划过金属的细微声响,成了这静谧空间里唯一的、有节奏的背景音。
云闲的离去与归来,没有在绿源城激起丝毫涟漪。对于这座城市的绝大多数居民而言,那位总是待在档案馆深处的、美丽却疏离的银发管理员,似乎从未离开过。她的世界,与他们的世界,平行而互不干扰。
而在极北那处被遗忘的冰窟中,古月娜依旧在漫长的沉眠中,与体内的诅咒进行着无声的拉锯。她不知道是谁将她从崩溃边缘拉回,也不知道身边那几样简陋的“馈赠”来自何方。一切帮助的痕迹都被精巧地隐藏,只留下结果。
悄然离去,不留痕迹。
如同冬日掠过湖面的飞鸟,翅尖轻点,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旋即飞远,湖面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有那被点过的湖水,和那远去的飞鸟,或许在某个未来的时刻,会因某种奇妙的机缘,再次产生交汇。
但那,是以后的故事了。
至少此刻,云闲只想在这熟悉的静谧中,好好恢复她消耗过度的精神,然后,继续她作为一个观测者的、平静(但愿)的“摸鱼”生涯。
至于种下的因果,留下的缘起,且待时光酝酿,命运裁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