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们拼尽全力维持约书亚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机,焦急等待救援或寻找出路时,一股浩瀚、温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急迫的气息,如同穿透迷雾的月光,瞬间笼罩了这片隐蔽的山崖裂缝。
紧接着,数道身影几乎同时闪现。
为首一人,正是那位平日里总是平和内敛、悲悯如水的明月教主。但此刻的他,脸上那属于慈祥长者的从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失态的慌乱与刻骨的痛惜。他甚至来不及理会我们,目光便死死锁定了血泊中气息奄奄的约书亚。
“书亚!” 一声嘶哑的呼唤,他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小心却又急迫地从刘墨缘和我手中接过约书亚那残破的身躯,紧紧抱在怀里。他枯瘦却稳定的手掌颤抖着抚上约书亚血肉模糊的额头,精纯柔和到难以想象的帝阶灵力如同最温润的泉水,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几乎支离破碎的经脉和脏腑,试图修补那触目惊心的创伤。他那双仿佛能包容万物沧桑的眼眸,此刻却被一层剧烈的水光覆盖,映着约书亚苍白的脸。
约书亚沉重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似乎感应到了那熟悉至极的气息和灵力,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视野模糊,但他还是认出了眼前人。
“教……教主?” 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微弱,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您怎么……怎么亲自来啦?咳……这点小阵仗……哪用您老人家出马……” 他试图扯出往日那豪放不羁的笑容,却只牵动了伤口,引得一阵剧烈的抽搐和咳嗽,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明月教主素净的衣袖。
“别说话,孩子,别说话……撑住,有我在,有我在……” 明月教主的声音哽咽,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他徒劳地用袖子去擦约书亚嘴角不断涌出的血,却发现根本擦不完。那鲜血温热黏腻,烫得他手指都在颤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浩瀚的灵力涌入约书亚体内,却如同泥牛入海,只能勉强吊住一线生机,难以逆转那崩坏的趋势。旧伤未愈、修为不复巅峰的他,此刻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我……我会活着的……” 约书亚似乎想安慰他,努力集中涣散的目光,看着教主脸上纵横的泪痕,声音断断续续,“别哭啊,教主……您……您一哭,我们……小时候……就怕这个……” 他意识有些模糊,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高大可靠的身影因为某个孩子的重病或闯祸而第一次红了眼眶,吓得他们一群小萝卜头手足无措。
明月教主闻言,更是心如刀绞,他紧紧抱着约书亚,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用自己的命去换。“走,我们回去,找刘峰,他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他喃喃着,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给约书亚希望。
“对……刘峰那小子……鬼主意多……他一定有办法……” 约书亚顺着他的话,气若游丝地应和着,嘴角又努力想向上弯,却只是徒劳地抽动了一下。剧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麻木的神经,他能感觉到生命力在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他不怕死,只是……舍不得。舍不得这群兄弟姐妹,舍不得这个如父如师的老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依赖,突然涌上这个豪放汉子的心头,让他在意识朦胧间,像个孩子般呜咽:“教主……好疼……真的好疼啊……全身都疼……”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哭腔,这是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脆弱。
明月教主的心仿佛被狠狠揪紧,他连忙更温柔地抱紧他,一只手不断抚摸着约书亚被血污黏结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就像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幼童。“我知道,我知道……忍一忍,书亚,好孩子,忍一忍……马上就不疼了……”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约书亚的额头上,与血污混在一起。
“教主……” 约书亚似乎感受到了那轻抚和滴落的温热,意识更加模糊,断断续续地说,“可以……再摸摸我的头吗?像小时候……我做噩梦那样……” 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每次他们这些被收养的孩子因为噩梦或伤病哭闹时,明月教主总会这样摸着他们的头,哼着不成调的古老歌谣,直到他们安心睡去。
明月教主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温柔、更加细致地抚摸着,仿佛要将所有的关爱、不舍与祈求,都通过这简单的接触传递过去。“好,好……睡吧,书亚,爹在这儿……睡一觉,醒了就不疼了……” 他下意识用了一个从未出口的称呼,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承载着山岳般的重量。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阿莫站在不远处,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莉莉安早已扑在他怀里,压抑地哭泣,肩膀剧烈耸动。刘墨缘别过头,冰封的脸上泪痕宛然。何源、穗禾、左峰,无不眼眶通红,杨清韵更是泣不成声。
我站在那里,看着明月教主那毫不掩饰的、属于一个普通老人的悲痛与无助,看着他与约书亚之间那超越了上下属、更近乎父子的羁绊,心中那股“敌人”的界限,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下,变得更加模糊不清。我救他,或许最初只是出于道义和利用,但此刻,胸腔里弥漫的那份沉重与酸楚,明确地告诉我——我已无法再将这个为了同伴甘愿赴死的豪爽汉子,仅仅视为“明月教使徒”这样一个符号。
他是约书亚,是会豪迈大笑、会骂娘、会为了保护身后的人毫不犹豫撞向刀山的约书亚。是莉莉安的哥哥,是阿莫他们视若手足的兄弟,是明月教主心中……重要的孩子。
浓重的悲伤与紧张的氛围中,阿莫赤红着双眼,声音因极力压抑愤怒和悲痛而嘶哑:“查清楚了,这次伏击,是‘森杰’那条老狗在背后指使!星汉不过是他的爪牙!”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嶙峋的山岩上,岩石瞬间布满裂痕:“这老王八蛋!二十年前他就陷害我们,让我们背上邪教污名,被天下通缉!十年前,教主阻他恶行,他斗不过,便用尽卑劣手段……如今,竟敢直接下此毒手!” 他看向气息微弱、被教主紧紧抱着的约书亚,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是刻骨的恨意与痛楚。
阿莫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几乎爆裂的情绪压下,他转向我,眼角余光瞥过神情哀戚的刘墨缘、何源等人,沉声道:“李阳,你或许不知道,我们十二人,大多自幼孤苦,是教主将我们从泥泞中捡起,给我们饭吃,教我们修行,告诉我们心要向明月一样干净。他待我们,如师如父。”
他目光投向正在不惜损耗本源、试图为约书亚续命的明月教主,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没有教主,就没有今天的我们,更没有明月教。他信仰明月,并非为了权势,而是真心认为,月光所照之处,应有清白与安宁……我们,便是他想守护的,也想与他一同去守护的‘明月’。”
莉莉安紧紧依偎着阿莫,泪水涟涟,看着约书亚,泣不成声。所有人心头都笼罩着深切的悲伤,因为他们都明白,约书亚的伤势太重了,重到连帝阶的教主都感到无力回天。那哭泣,不仅仅是为约书亚,也是为可能即将到来的、无法承受的失去。
明月教主对约书亚毫无保留的疼惜与脆弱,阿莫话语中透露出的深厚羁绊与血泪历史,让我对明月教的认知,对这群“敌人”的情感,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沉重。眼前的,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调查的“组织”,而是一群有血有肉、有情有义、彼此紧紧相依的人。
而重伤垂危的约书亚,成了连接这一切情感与矛盾的最痛楚的枢纽。他的生死,或许将彻底改变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