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来了。”
那句话还在耳边，我没有回应。张虎握着采样管站在原地，镜像体没有再动，也没有攻击。我盯着那个画面，意识却已经开始后退。
不是身体在动，是思维在抽离。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不在货舱。
四周是灰白色的通道，墙面光滑，像是金属又不像。地面没有接缝，灯光从上方均匀洒下，没有来源。
小雨站在我旁边，呼吸正常，眼神清醒。
“我们没走。”她说，“但也不是原来的地方。”
我知道这是哪里。
时间晶体在共振。它一直储存在我的精神识海里，是早期实验的残留物，记录着方舟建设初期的所有数据流。我没想过它会启动，更没想过它会把人拉进来。
但现在我们进来了。
而且不止是我们。
迷宫开始运转。
第一个转角出现时，是一段熟悉的走廊。那是庇护所刚建成时的模样，墙面上还有未擦净的水泥痕迹，通风口只装了一半。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背对着我们走过，手里抱着一叠图纸。
我看清了那人的背影。
是我自己。
三年前的我。
他走进房间，门关上。下一秒，场景切换。还是这个位置，但墙壁变成了深灰色合金，顶部多了监测探头。外面警报灯闪红光，广播里传来老周的声音：“所有人员立即撤离。”
这是第187次黑日风暴来袭时的场景。
再转一次弯，眼前变成废墟。天花板塌了一半，地上散落着断裂的管道和烧焦的电路板。远处有火光，映出一个人影跪在地上，抱着另一个人。
那是苏晴，在救小雨。
但小雨就站在我身边。
她也看到了那一幕，脸色没变，只是低声说：“我不是那时候被救的。那次我没受伤。”
她伸手碰了下空气，像是在测试什么。
“这些都不是现在发生的。”她说，“但我们能看见。”
我开始理解了。
这不是空间迷宫，是记忆迷宫。
每一个节点，都是方舟历史中的某个片段。过去、现在、未来的投影混在一起，按某种逻辑排列。而触发点，就是时间晶体。
我尝试调动零域能力，想构建一条稳定路径。刚集中精神，一股阻力就涌上来。不是外力压制，而是这里的规则不同。在这里，设计图无法直接打印，必须符合当前记忆场的频率才能生效。
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前进——走。
第二个转角，出现了世界树的根系。
那是一段裸露在墙体外的木质结构，表面泛着淡青色微光。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可画面里的小雨正蹲在它旁边，手指轻轻贴在根部。
场景跳转。
又是同一个动作。
她在另一个时间点，同样的姿势，触碰同一处根系。
再转一次，还是这样。
我在不同的片段里看到她做这件事。有的是在白天，有的是在深夜；有的穿着防护服，有的只穿病号衣。但动作完全一致——右手食指轻压根系表层，停留三秒，然后收回。
“你记得这些吗？”我问。
她摇头：“我不记得做过这么多遍。有些画面的时间，我根本不在这个区域。”
“但你的身体记得。”
她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所有场景中，只有她的行为是重复的。
其他人都在做不同的事，只有她，一直在碰触根系。
这不正常。
除非……这是被设定好的。
“你是入口。”我说。
她抬头看我。
“他们用你作为锚点，把这段记忆固定下来。每一次你触碰根系，都在激活某种信号。”
她眨了眨眼：“所以这个迷宫，是因为我才存在的？”
“不是因为你，”我说，“是因为你需要它存在。”
她没再问。
我们继续往前。
每一步都伴随着画面闪回。有时是空荡的走廊，有时是挤满人的食堂。有一次我们甚至穿过了一场婚礼——两个陌生人在宣誓，背景音乐是断续的电子音。没人看我们，好像我们只是路过的一缕风。
越往深处，空间越不稳定。
墙壁开始扭曲，地板微微起伏。有一次我们踩在某块区域时，整个通道突然倒转九十度，我们不得不贴着墙面行走。小雨的手一直扶着根系的投影，仿佛那是唯一不会变的东西。
“它在引导我们。”她说。
“我知道。”
前方出现一道门。
不是实体门，是悬浮在空中的光框。形状像拱形，边缘不断有数据流滑落，像是代码在自我刷新。
门后是一片静止的空间。
赵明站在那里。
他穿着旧时代的警服，肩章完整，领带笔直。脚下是浮空的代码矩阵，一层层字符环绕着他旋转。他的手指在空中轻点，每一次按下，都有新的指令嵌入系统底层。
权限修改。
协议重写。
防火墙解除。
我看不清全部内容，但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在更改创世代码。
这不是入侵，是授权操作。
他的身份验证通过了，说明系统认可他的权限等级。而这种等级，只有最初参与方舟建造的人才可能拥有。
可赵明早就死了。
至少我以为他死了。
小雨突然停下。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说。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赵明身后，有一根极细的纤维从地面升起，缠绕在他的脚踝上。那不是金属，也不是塑料，是活的组织——世界树的根系。
它连接着他，也连接着整个迷宫。
“他是被带进来的。”小雨说，“就像我一样。”
我明白了。
赵明不是闯入者，他是被选中的执行者。有人或者某种东西，利用世界树的网络，把他的记忆数据重新激活，放进这个由时间晶体构成的记忆层中，让他完成一项任务。
而任务的内容，就是改写方舟的核心规则。
我想阻止他。
抬起手，准备动用零域能力封锁代码界面。刚凝聚精神，一阵剧痛就从太阳穴炸开。不是物理伤害，是信息反噬。这里的每一行代码都承载着真实世界的运行逻辑，强行干预会导致记忆崩塌，甚至影响现实中的系统稳定性。
我收手。
赵明这时停下了动作。
他完成了最后一道指令。
最后一行字浮现：
权限移交：林川·零域持有者。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我们身上。
他看到了我。
也看到了小雨。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向我。
然后，他的身影开始淡化。
代码矩阵还在运转，但他的身体变得透明，像信号丢失的画面。
小雨突然抓住我的手臂。
“别答应。”她说。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知道，这不是我能拒绝的事。
赵明的身影彻底消失。
但代码没有关闭。
权限移交已完成。
我的意识能感知到系统的变动。零域能力的调用上限提升了百分之四十七，新增了对生态舱主控模块的直接访问权限。同时，一段加密数据包自动载入我的精神识海。
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但我能感觉到它在等待。
等待我去打开。
小雨的手还在抓着我的手臂。她的体温有点高，左臂上的晶体结构正在发烫，表面出现细微裂纹。
“你还好吗？”我问。
她摇头：“根系在震动。它不想让我离开。”
我看向前方。
那道光门还在，但形状变了。不再是拱形，而是变成了一个立方体的框架，内部有六个面同时闪烁。
每一个面，都显示着不同的场景。
其中一面，是货舱b7区。
张虎还站在那里，手里握着采样管。他的对面，镜像体依然举着脉冲装置。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有改变，时间仿佛定格。
另一面，是生态模拟舱。
黑色液体仍在渗出，沿着舱壁缓慢下滑。老周站在外面，隔着玻璃注视着那团物质。他的嘴在动，像是在说什么。
第三面，显示的是主控室。
苏晴坐在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她的屏幕突然跳出一行红色警告，但她没有停下，反而加大了输入强度。
其余三个面，我从未见过。
一个是地下三层的废弃实验室，墙上挂着一件染血的白大褂。
一个是城市废墟中的高塔，顶部有天线持续发射信号。
最后一个，是一片森林。巨大的树木排列成环形，中央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数字：001。
小雨松开我的手臂。
她走向光门。
“你要去哪？”我问。
她停下，背对着我。
“它在叫我。”她说，“从根系传来的信号，越来越强。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没有拦她。
因为她不是要离开迷宫。
她是回到起点。
她的手指伸向光门表面。
接触到的瞬间，所有画面同时闪烁。
代码矩阵发出一声低频鸣响。
我感到精神识海中的数据包开始自动解密。
第一行字显现：
“项目重启：零域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