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核源池,星力浩瀚如海,无垠无际。林晚并未深入探索这未知的瑰丽世界,他在一片相对平静、由暗银色液态星力汇聚成的“浅滩”边缘,寻得一块半浸于星液中的、温润如玉的星辰玄晶,盘膝坐了上去。
此地星力精纯澎湃,是恢复与修炼的绝佳之地,但那天道隐隐锁定的警兆,以及混沌星婴在饱食星力后传来的、那种充盈欲溢、即将触碰更高界限的悸动,让他明白,闭关突破,已刻不容缓。而元婴之劫,首重心魔。
他收敛全部外放的神识,将心神沉入最深处,如同将一艘小舟驶入风暴来临前的寂静海心。混沌星婴在他丹田内缓缓旋转,吞吐星力的节奏变得悠长而富有韵律,周身毛孔舒张,与外界星力海洋保持着最和谐的共鸣。长生鉴悬浮于识海中央,清光温润流淌,静待护持。
突破的意念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荡开,牵动了冥冥中的因果与业力。
起初,只是些微的烦躁与莫名的情绪起伏,如同水底暗流,悄然滋生。对前世师尊陨落的愧疚与无力,对长生之谜求而不得的焦灼,对今世能否弥补遗憾、登临大道的隐忧,对可能再次失败的恐惧……这些平日被坚定道心压制、深藏于神魂角落的细微念头,在这突破关口,被无形放大。
渐渐地,周遭绚烂流转的星辉开始变得迷离、扭曲。并非视觉上的变化,而是感知的混淆。星力的流淌声,仿佛化作了遥远记忆中,宗门晨钟暮鼓的余韵,又像是师尊临终前虚弱的咳嗽。
“晚儿……”
一个苍老、温和、带着无尽慈爱与一丝疲惫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清晰得如同真人就在身侧低语。
林晚心神一震,眼前盘坐的星辰玄晶、流淌的星力浅滩、绚烂的星辉光带……一切景象如同褪色的画卷般片片剥落、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古朴、弥漫着淡淡药香与岁月尘埃气息的静室。
他(或者说,他感知中的自己)正跪在冰冷的青玉地板上,身前是一张简朴的云床。床上,一位白发苍苍、面容枯槁却目光依旧清澈睿智的青袍老者,正倚靠在床头,气若游丝,正是他前世的授业恩师——青云子。
场景熟悉到刻骨铭心,正是师尊道基尽毁、丹毒攻心、即将坐化前的最后一刻!
“莫哭……”师尊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似乎想抚摸他的头,却无力垂下,唯有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怀,有遗憾,有嘱托,更有深深的愧疚,“是为师……急功近利,强炼‘九转还魂丹’,遭了反噬,连累宗门声誉受损……也误了你……”
“不!师尊,是弟子无用!未能寻得解毒圣药!未能护持宗门周全!”林晚(幻境中)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充满了痛苦与自责,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那种眼睁睁看着至亲师长走向消亡,自己却束手无策的绝望与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此刻的意识,几乎让他分不清此刻是真是幻。
“痴儿……大道无情,生死有命……”师尊的眼神渐渐涣散,气息越发微弱,“只盼你……莫要步为师后尘……稳扎稳打……长生之路……戒之在贪……”
话音袅袅消散,师尊的手彻底垂下,气息全无。静室内,只余下林晚压抑的、仿佛要撕裂胸膛的悲恸呜咽,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其他弟子惊慌失措的呼喊与渐渐响起的哀钟。
这幻境如此真实,连师尊袖口那熟悉的墨竹纹路、空气中弥漫的苦涩丹毒气息、自己掌心因紧握而刺破流血的刺痛感,都分毫不差!强烈的悲伤与自责,如同最顽固的心魔藤蔓,疯狂缠绕他的道心,试图将他拖入永无止境的悔恨深渊。
“师尊……”现实中的林晚盘坐于星辰玄晶之上,紧闭的双目眼角,竟真的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周身原本平稳的星力波动也随之紊乱了一瞬。
然而,就在这悲伤即将彻底淹没理智的关头,识海深处,一点清冷的星辉骤然亮起!那是《混沌星辰诀》总纲中关于“星辰本心,亘古不易,照见真实,破妄归真”的箴言真意!混沌星婴也传来一阵焦急的悸动,仿佛在呼唤他醒来。
“幻象!皆是幻象!”林晚于无尽悲伤中猛地咬破舌尖,剧痛与星辰真意交织,让他灵台获得了极其短暂的一丝清明,“师尊已逝,前世已了!沉溺过去,便是阻我今世道途!”
他强行催动道心,以星辰般的冷静与坚韧,如同利剑般斩向那弥漫的悲恸情绪!眼前的静室景象如同破碎的镜子般片片龟裂、消散!
但心魔劫岂会如此简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破碎的静室景象尚未完全消失,骤然转化!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无垠的、漆黑的虚空之中,脚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是压顶的、闪烁着毁灭雷光的厚重劫云!正是他前世冲击更高境界时,最终失败、险些身死道消的那次恐怖天劫重现!
“轰隆——!!!”
一道水桶粗细、色泽混沌、散发着终结气息的劫雷,毫无花哨地朝着他当头劈下!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攫住他的心脏!更可怕的是,劫雷之中,仿佛倒映出他前世肉身崩解、元婴哀嚎、最终只剩一缕残魂飘荡的凄惨结局画面!失败与死亡的恐惧,远比悲伤更具摧毁力!
“不!我不能再失败!这一世,我定要成功!”幻境中的林晚发出不甘的怒吼,却感觉浑身法力凝滞,难以调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劫雷落下……
而现实中的林晚,身体猛地一颤,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气息剧烈波动,仿佛真的被劫雷击中,生机都在流逝。
“劫是考验,亦是新生!混沌星婴,给我稳住!”林晚在内心狂吼,前世失败的阴影固然可怕,但今世他拥有更强的底蕴、更契合的功法、更坚定的道心!混沌星婴感受到主人强烈的求生与奋进意志,猛地爆发出一圈混沌星芒,照亮了有些黯淡的丹田,暂时驱散了那幻境中降临的死亡寒意。
天劫幻象扭曲、淡化。
紧接着,幻境再变。这一次,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极致的诱惑。
他“看”到自己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元婴、化神、甚至更高的境界,举手投足间星辰相伴,万法臣服。他“看”到自己破解了长生之谜,与天地同寿,逍遥无尽。他“看”到自己弥补了所有遗憾,师尊复活,亲友团聚,宗门鼎盛,受万修景仰……一切美好得如同最甜美的梦境,触手可及,只要他……放弃某些坚持,接受某种“捷径”,或者,沉溺于这幻境之中,不再醒来。
“来吧……留在这里……一切都是你的……”一个充满魅惑、仿佛能直达灵魂深处最渴望的声音,在幻境中轻柔低语。
这种“完美”的诱惑,往往比痛苦和恐惧更难抵御。林晚的道心出现了刹那的动摇,一种“就这样也好”的慵懒与满足感悄然滋生。
但就在此时,长生鉴一直静静流淌的清光,忽然微微荡漾了一下,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他有些发热的灵台上。同时,《混沌星辰诀》中关于“真实不虚,道途唯艰,幻梦虽美,终是空花”的警示自动浮现。
“假的!再美也是假的!”林晚猛地警醒,道心如同被淬炼过的星辰铁,瞬间恢复了冰冷与坚硬,“我的道,在脚下,在真实,在一步步的攀登与突破,而非虚幻的梦境!”
他再次以莫大毅力,斩断了那甜蜜的诱惑,眼前的完美景象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般破裂。
然而,心魔劫并未结束。当悲伤、恐惧、诱惑等外在幻象轮番冲击未能竟全功后,心魔展现出了它最诡异、最危险的一面——内魔显化!
林晚忽然“听”到,自己内心深处,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与他一般无二,却充满了质疑、否定、嘲弄与极端的冷漠。
“两世为人,挣扎求存,意义何在?”
“混沌星辰?虚无缥缈罢了。”
“长生?不过是永恒的囚笼。”
“不如归去……化作这星海一粒尘埃,无思无想,无悲无喜……”
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他自身道心中,那些被勾动、放大、却未能彻底斩灭的、对“道”本身最根本的迷茫、疲惫与虚无感!它直接拷问着道基,动摇着修行的根本意义!
这才是真正的心魔内核!防不胜防!
林晚的道心,迎来了最严峻的考验。他周身星力剧烈波动,脸色变幻不定,时而痛苦,时而迷茫,时而冰冷。盘坐的星辰玄晶甚至都开始微微震颤。
能否斩却这源自自身的内魔,明见本心,将决定他能否渡过这心魔劫,更将决定他未来道途的根基是否坚实。星海无言,唯有道心深处,那无声的惊涛骇浪,在激烈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