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坊角落的炭盆烧得不旺，火光一跳一跳映在墙上。叶清欢靠在破床边沿，外袍褪到腰间，小安子正把布条一圈圈缠上她肋下。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每次呼吸还是牵着疼。她没吭声，手指掐在掌心，指甲陷进肉里，直到包扎结束才松开。
小安子收好药瓶，退到墙角坐下。他没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也没提那本被烧掉的册子。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叶清欢低头看着自己沾了灰的手。刚才换下来的衣裳还堆在地上，湿漉漉的，边缘结了一层薄霜。她伸手摸了摸胸口，那里空了——册子已经化成灰，撒进了排水沟。
可那些字还在脑子里。
“动摇”被打叉，“可用”被圈出，最后一句写着：“待太子寒疾发作，西街三府必倒。”
她闭了闭眼。
这不是冲百姓来的。也不是为了散播疫病。是有人想趁着太子病重，一口气掀翻朝中几股势力。而她查的这个病症，根本不是病，是工具。
她想起染坊地窖里的蒸馏装置，想起空气中那股苦腥味。那些人用稀释过的药混进水源，让住在附近的人慢慢神志不清、手脚发抖，看起来像得了怪病。等事情闹大，朝廷派人来查，只会当成疫情处理。
可真正目的，是制造混乱。
一旦太子撑不住，东宫动摇，这些被标记为“动摇”的官员就会倒向对方。而“清除”名单上的人，会在混乱中消失。
她睁开眼，看向小安子。
“老周那边，你还联系得上吗？”
小安子摇头。“墙上的记号被人动过。我看见他们拆了半堵砖，带走了几块。不知道是不是在找什么。”
叶清欢沉默。
如果连记号系统都暴露了，那她之前用的所有暗线都可能已经被盯上。老周、药铺掌柜、义塾藏纸的地方……全都不再安全。
她太依赖旧路子了。以为换个地方写个暗号就能躲过去，结果反而把自己送进了陷阱。
她不该进去的。
可她必须进去。
没有证据，没人会信她说的话。太子不会信，皇帝更不会信。只有拿到东西，才能让人看到背后这张网。
只是现在，她拿出来的代价太大了。
她摸了摸手臂旧伤的位置。那里现在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提醒她上次差点死在密室里的事。那次是运气好，这次不会再有第二次运气。
小安子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段铜铃绳。他轻轻拉了一下，发出很轻的一声响。是他确认安全的信号。
叶清欢看着他。
这孩子跟了她这么久，从没问过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明明可以躲得远远的，偏偏每次都往火里冲。
她忽然觉得累。
不只是身体累，是心累。一路走来，每一步都要算，每一句话都不能信。她救过的人里，说不定就有下一个要杀她的人。
但她不能停。
停下就意味着有人会死。太子会倒，跟着倒下的还有那些被划进“清除”名单的人。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也不知道一场风暴正在逼近。
她抬起手，从怀里取出那个青瓷药罐。罐身温热，贴着皮肤有种踏实的感觉。
这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只要还能救人，念气就会积累。等到够了，回溯之息就能让她看到真相。哪怕一次只能看七天内的记忆，也能一点点拼出幕后之人的脸。
她把药罐重新藏好，拉紧衣服。
外面风刮得紧，门板晃了一下，漏进一股冷气。炭盆里的火苗歪了歪，差点灭掉。小安子起身加了两块碎木，火才重新燃起来。
叶清欢盯着火焰看了一会儿。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条路走到黑。这次能逃出来，是因为对方只想吓退她，不是非要她命。下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她得换方式。
不能再靠别人传话，不能再用老渠道。每一个联络点、每一个记号，都得重新设计。她要用最笨的办法，一步一步重建自己的路。
她也要查清楚，到底是谁改了墙上的记号。
是老周被迫透露的？还是有人早就知道他们的暗语？
如果是后者，那这个人跟她很熟，熟悉她的习惯，甚至可能一直就在她身边看着。
她抬头看向小安子。
“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人？”
小安子皱眉。“你是说……我们这边的人？”
叶清欢没回答。
她不能说。也不能猜。现在任何一句话都说不得。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信任何人，除非她亲自验证过。
她慢慢站起身，腿还有点软，但能走。她在屋里走了两步，活动筋骨，防止僵住。然后从袖袋里摸出一颗补气丸吞下去。
药味还是那么苦。
但她习惯了。
小安子看着她，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叶清欢停下脚步。
“先养伤。”
她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很稳。
“等我能动了，再去查另一条线。”
“哪条？”
她没说。
她现在不能说。说了就是害人。
她只知道，京城有几家私井是从城西水渠引的水，其中一家通向一处废弃医馆。那地方她去过一次，当时有个病人说自己喝了井水后开始做梦，梦里全是死人。
她没在意。
现在想来，那不是梦。
是药开始起效了。
她转身走到破床边坐下，把药罐抱在怀里。温度透过衣料传到手上，让她觉得没那么冷了。
小安子蹲在角落，手一直按在腰间的铜铃上。他没睡，也不敢睡。
叶清欢闭上眼，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她没睡着。
她在想下一步怎么走。
想谁才是真正站在她这一边的人。
想下次见面时，能不能活着把话说完。
风吹得门板又响了一下。
她睁眼，看向门口。
小安子也转过头。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动。
然后小安子轻轻拉了一下铜铃绳。
三长两短。
安全信号。
叶清欢重新闭上眼。
她的手还放在药罐上。
指尖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