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来客栈。
这名字透着一股用力的喜庆,与博望镇萧条的现实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掌柜的是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中年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脚步声,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生意惨淡的麻木。
当他看清来人时,那点麻木瞬间被惊得烟消云-散。
走在前面的人,一身寻常衣衫,却掩不住那份从容的气度,仿佛这破败的小镇不过是他家后院的池塘。跟在后面的人,更是让他心头一跳。那人身形挺拔,面容俊朗,虽未佩戴兵器,但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势,比他见过的所有官军将领都要凌厉。
这两人,绝非池中之物。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连忙站直了身子,脸上挤出一点谄媚的笑。
“住店。”林渊淡淡地开口,“最好的房间。”
“好嘞!天字一号房,刚换了干净的被褥,这就给二位爷领上去!”
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像在呻吟。赵云跟在林渊身后,目光扫过客栈大堂里零星的几个酒客。那些人衣衫褴褛,眼神飘忽,不像善类,但在接触到赵云冰冷的目光后,都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对视。
进了房间,赵云先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门窗,又推开窗户,观察了一下窗外对着的地形,确认没有安全隐患后,才回身关上房门。
“主公,那刘备……我等就这么走了?”赵云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散的波澜。
他想不明白,主公费尽心机找到这里,见了正主,只说了几句不软不硬的话,便转身离开。这不像是招揽,倒更像是……挑衅。
林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茶水粗劣,入口苦涩。他却喝得很平静。
“子龙,你觉得,若你是徐庶,此刻心中在想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赵云愣了一下,随即陷入沉思。他将自己代入徐庶的处境:空有屠龙之技,却被困于浅滩,每日面对的不是天下大势,而是柴米油盐;不被同僚信任,甚至被当做骗吃骗喝的食客;满腔的抱负,在现实面前被撞得粉碎。
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一眼看穿了你的窘迫,一语道破了你的才华,他还告诉你,他正在对抗一个比曹操更强大的敌人,而他,是专程为你而来。
这……
“他会来的。”赵云得出了结论,语气肯定,“换做是我,哪怕明知是龙潭虎穴,也要去闯一闯。困死在浅滩,比战死在沙场,更让人绝望。”
“说得好。”林渊赞许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不用急。该急的,是刘备。”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昏暗的街道。
“你说,现在刘备在做什么?”
“他……”赵云想了想,“他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挽留徐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然后呢?”
“然后?”赵云有些不确定了。
“然后他会发现,所有的言语,在现实面前,都苍白无力。”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我给了徐庶一个希望,一个能让他施展抱负的,真实的希望。刘备能给什么?他只能给一句‘先生之才,备必不负’的空头许诺。这许诺,徐庶已经听腻了。”
“所以,徐庶一定会来投奔主公。我等只需在此等候,便可得一良才。”赵云的眼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钦佩。主公对人心的把握,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只得一个徐庶,不够。”林渊摇了摇头,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赵云,“我这次来豫州,要钓的,是两条鱼。”
“两条?”
“不错。”林渊重新坐下,食指在桌上沾了点茶水,画出了两个圈。“一个,是徐庶。此人如同一柄国之利刃,锋芒毕露,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尽情挥砍的战场,和一个能配得上他锋利的君主。他现在心已死,我们只需给他一线生机,他便会牢牢抓住。”
“那另一位是?”
“另一位,名为郭嘉。”林渊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色彩,“此人,是豫州颍川人,被誉为‘鬼才’。他不是利刃,他是一阵风,一团火。你抓不住他,也困不住他。想让他为你所用,你不能给他战场,你得给他……整片天空。”
赵云听得云里雾里。他能理解徐庶的状态,却无法想象,那个郭嘉,又是何等样人。
“主公的意思是,招揽郭嘉,比招揽徐庶更难?”
“难上十倍。”林渊毫不犹豫地回答,“徐庶是雪中送炭,他会感激涕零。郭嘉,却是锦上添花。他若觉得你这块‘锦’不够华丽,不够有趣,他宁可在山野间做个醉死的酒鬼,也绝不会多看你一眼。”
林渊的心神,悄然沉入了【姻缘天书】。
他“看”到,徐庶头顶那股蓝色的【谋士】气运,此刻正剧烈地波动着,那根连接着他与刘备的,已经断裂的【君臣】线,正在彻底消散。而一股新的,代表着【希望】的淡金色丝线,正从他的气运中萌生,遥遥地指向自己所在的这家客栈。
成了。
徐庶这条鱼,已经咬钩了。
林渊随即调动精神力,将视野投向更广阔的豫州大地。他开始搜寻那股属于郭嘉的,独特的【谋士】气运。
很快,在颍川郡的方向,他“看”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运。
那是一团燃烧的,近乎妖异的蓝色火焰!
这股【谋士】气运,不像贾诩那般深邃诡诈,也不像荀彧那般堂皇正大,它充满了不羁、灵动,以及一种……燃烧生命般的璀璨。在这团火焰的周围,没有任何代表【忠诚】或【君臣】的姻缘线,只有几根代表着【友情】的细线,连接着颍川的其他几个才子。
他像一颗孤零零的,却亮得灼眼的星辰。
林渊的心脏,抑制不住地加速跳动起来。
鬼才郭嘉!
果然名不虚传!
“主公?”赵云看到林渊眼神变幻,忍不住轻声唤道。
林渊回过神来,眼中的兴奋一闪而逝。“子龙,现在,我们来做个有趣的谋划。”
他重新用茶水在桌上画图。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博望。徐庶在这里。郭嘉,在颍川。两地相隔数百里。我们不可能分头行动。所以,必须想个办法,让这两条鱼,都心甘情愿地,游进我们的网里。”
“主-公有何妙计?”
“首先,是徐庶。”林渊的手指点在代表徐庶的那个圈上,“他今夜会来。但我不能就这么把他带走。”
“为何?”赵云不解,“他既已心向主公,刘备也留不住他。”
“子龙,账,不是这么算的。”林渊笑了笑,“我们若是直接带走徐庶,传出去,会是什么名声?是长安林渊,趁人之危,挖了汉室宗亲刘玄德的墙角。刘备此人,虽然穷困潦倒,但他头顶那股【仁义】气运,却是实打实的。天下士人,多半还是会同情他,而鄙夷我们。”
“为了一个谋士,失了天下人心,不值当。”
赵云恍然大悟,他只想着招揽人才,却忽略了这背后更深层的名望之争。
“那主公的意思是……”
“我要让徐庶走得光明正大。不但要走,还要让刘备,甚至是天下人,都觉得他走得有理,走得应该。”林渊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我要让刘备,亲自将徐庶‘送’给我。”
赵云彻底被这个想法惊住了。让刘备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首席谋士送给敌人?这怎么可能?
“这……如何做到?”
“很简单。”林渊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我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也无法完成的任务。再给他一个看起来能完成任务的希望。当他发现这个希望是泡影时,徐庶的离去,便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比如,我可以‘无意’间向刘备透露一个假消息,说曹操在许都的粮草大营,防备空虚。并且,我还可以‘好心’地赠送他一批军械,助他成事。你想,面对如此大的功劳,刘备会不会动心?”
赵云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后续的画面。刘备倾尽全力,去打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空虚”粮仓,结果撞得头破血流。到那时,他不但无法挽留徐庶,连他自己,在豫州都将再无立锥之地。
而主公,只是“好心”地提供了一个消息和一批军械而已。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阳谋!
“解决了徐庶,就轮到郭嘉了。”林渊的手指,移到了代表郭嘉的那个圈上。
“郭嘉此人,好酒,好色,更喜欢有趣的挑战。寻常的招揽,打动不了他。我们必须为他量身定做一个局。”
“我要让徐庶,成为我去见郭嘉的‘投名状’。”
林渊站起身,缓缓踱步。
“我会告诉徐庶,我来豫州,不只是为了他,更是为了一个连我都感到棘手的难题。袁绍三十万大军压境,虎牢关固若金汤,但强攻之下,必有死伤。我需要一个人,替我潜入冀州,在袁绍的后方,点起一把大火。这把火,要烧得恰到好处,既能让袁绍焦头烂额,又不能让他立刻回兵,从而为我军主力决战创造时机。”
“这个任务,艰巨,凶险,但又充满了挑战。徐庶定会对此产生兴趣。然后,我会告诉他,要完成这个任务,光靠他一人还不够,他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行事天马行空,不拘一格,足以在敌人心脏上跳舞的鬼才。”
“到那时,我再顺理成章地,请他与我一同去颍川,寻访那位名为郭嘉的奇人。”
赵云听得目瞪口呆。
他终于明白了。
主公的整个计划,环环相扣。他不是在做选择题,在徐庶和郭嘉之间二选一。他是在下一盘大棋,他要通过收服徐庶,来为招揽郭嘉,创造一个最完美的理由和舞台。
他让徐庶觉得,自己不是被招揽的下属,而是参与一场惊天豪赌的合伙人。
他让郭嘉觉得,自己不是被拜访的名士,而是解决一个连林渊都感到棘手的难题的,独一无二的解题人。
如此一来,两位当世奇才,便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他精心设计的局中。
“主公之谋,鬼神莫测。云,拜服。”赵云站起身,对着林渊,发自内心地深深一揖。
林渊坦然受之。
“咚,咚,咚。”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迟疑,但又透着一股无法回头的决绝。
林渊与赵云对视一眼。
来了。
赵云上前,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一身洗得发白儒衫的徐庶。他的脸在客栈昏黄的灯笼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是死水一潭,而是重新燃起了火焰。
他没有看开门的赵云,目光径直穿过,落在了房间中央,那个从容饮茶的年轻人身上。
他走进来,对着林渊,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撩起衣摆,跪了下去。
“罪人单福,拜见主公。”
这一跪,斩断了过去所有的不堪与困顿。
这一声“主公”,开启了一段全新的,注定要搅动天下风云的君臣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