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十三年,暮春。平江路昆山州的雨,像被江南的绿染透了,黏黏地打在“兰蕙楼”的雕花窗棂上。十六岁的薛兰英捏着半支狼毫,指尖沾着新研的花青,目光却越过窗外出神——楼下巷口,那顶熟悉的乌篷船又停在了老槐树下,船头立着的青衫书生,正仰头往楼上望。
“姐姐,墨都干了。”十二岁的妹妹薛蕙英抱着砚台凑过来,梳着双丫髻的小脑袋往窗外一探,立刻露出促狭的笑,“又是顾先生来送书了?”
兰英的脸颊瞬间染上胭脂色,抬手敲了敲妹妹的额头:“不许胡说,顾先生是父亲请来教我们治学的。”话虽如此,她还是快步走到妆台前,用银篦子将额前的碎发别好,又摸了摸袖口绣着的兰草纹样——那是上个月顾阿瑛教她绣的,说“兰为花中君子,配你最宜”。
薛家在昆山算不上豪门,却也是书香世家。父亲薛超吾本是西域回回人,先祖随成吉思汗西征时归附,赐姓薛,几代传下来,早已汉化得彻底。到了薛超吾这一辈,不恋官场,只在昆山开了家书坊,兼收古籍,倒也引得四方文人常来拜访。兰英与蕙英是薛超吾的掌上明珠,自小就跟着父亲读书习字,尤其是兰英,五岁便能背《诗经》,十岁提笔作诗,十三岁写出的《墨竹图》,连平江路的画坛名宿都赞“有易安风骨”。
顾阿瑛便是来薛家书坊淘书时与兰英相识的。他比兰英大十岁,是昆山富绅顾氏的嫡子,却不喜经商,整日与文人墨客吟诗作对,家中“玉山草堂”更是江南文人的聚集地。第一次见到兰英在书坊后院临帖,他便被那抹素衣身影与笔下的娟秀字迹吸引,主动提出要教姐妹俩作诗填词。薛超吾见顾阿瑛学识渊博,为人正派,便欣然应允。
“兰英姑娘,今日特来送你新得的《漱玉词》刻本。”顾阿瑛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江南书生特有的温润。兰英连忙下楼,只见他一身青衫被雨水打湿了边角,怀里却紧紧抱着一本蓝布封皮的书,生怕被雨淋湿。
“顾先生快请进,看你都淋湿了。”兰英连忙接过书,引他到前厅坐下。蕙英端来热茶,顾阿瑛喝了一口,才笑道:“昨日在苏州书市偶得此本,是近年新刻的,比你家中那本更全,便想着送来给你。”
兰英翻开书,只见扉页上有顾阿瑛的题跋,字迹潇洒飘逸:“易安词悲而不戚,怨而不怒,兰英姑娘之才,近之矣。”她心中一暖,抬头看向顾阿瑛,正好对上他温柔的目光,连忙低下头,轻声道:“先生过誉了,我怎及得上易安先生万一。”
自那以后,顾阿瑛便常来薛家,有时是送书,有时是与薛超吾探讨古籍,更多的时候,是与兰英姐妹一同作诗。兰蕙楼成了他们的诗社,窗外的兰花开了又谢,案头的诗稿堆了一层又一层。兰英的诗越写越好,尤其是那首《送春》:“片片飞花逐水流,杜鹃啼血使人愁。问春归去归何处,落尽红英不转头。”传到玉山草堂后,满座文人皆叹“巾帼不让须眉”。
然而,好景不长。至正十四年秋,张士诚在高邮起兵反元,自称“诚王”,国号“大周”。战火很快蔓延到平江路,昆山州人心惶惶。薛超吾的书坊因藏有不少前朝“违碍”古籍,被元军搜查了三次,虽每次都靠着顾阿瑛的关系化险为夷,但薛超吾深知,这乱世之中,昆山绝非安身之地。
一日深夜,薛超吾将兰英叫到书房。油灯下,他的头发似乎一夜之间白了许多,桌上放着一封封蜡封的书信。“英儿,”他声音沙哑,“为父已与杭州的老友联系好,你与蕙英明日便动身去杭州避难。”
兰英一愣,连忙道:“父亲,那您呢?我们一起走。”
薛超吾摇了摇头:“书坊里这些古籍,都是先祖传下来的宝贝,不能丢。我留下来守着书坊,等战乱平息了,再去找你们。”他顿了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子,递给兰英,“这里面有两样东西,你务必收好。一是咱家的族谱,记载着先祖归附的经过,关键时刻或许能救命;二是一支金簪,簪头里藏着一张密信,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打开。”
兰英接过盒子,只觉得沉甸甸的。她知道父亲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绝不会更改。当晚,她悄悄去找顾阿瑛,想与他道别。玉山草堂的灯火通明,顾阿瑛正与几位文人商议着如何组织乡勇保卫昆山。见兰英深夜前来,他连忙屏退众人,拉着她的手问:“出什么事了?”
兰英将父亲的决定告知,顾阿瑛沉默良久,才道:“杭州虽远,但相对安全。明日我亲自送你们去码头。”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上面刻着“瑛”字,“你带着这个,到了杭州后,去西湖边的‘藕香居’找掌柜的,他是我的人,会安排你们的食宿。”
离别前夜,兰英在兰蕙楼写下一首《别友》:“相逢方一笑,相送却成愁。君向潇湘去,我随吴越游。潮声侵驿路,月色满孤舟。明日相思处,山长水复流。”顾阿瑛见了,提笔在旁边和道:“莫作相思苦,春风会再游。兰桡催晓发,锦字待秋邮。露湿沾罗袖,云飞拂画楼。此心同日月,万里共悠悠。”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顾阿瑛便带着兰英姐妹来到码头。乌篷船早已备好,船家是顾阿瑛的亲信。顾阿瑛将一个布包递给兰英:“里面是些碎银和干粮,路上小心。”他又看向蕙英,“照顾好你姐姐。”蕙英用力点了点头。
船要开了,兰英站在船头,望着岸上的顾阿瑛,泪水模糊了双眼。顾阿瑛挥着手,大声道:“兰英,等我!我定会去找你!”兰英用力点头,想说什么,却哽咽着说不出来。船渐渐驶远,顾阿瑛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晨雾中。
从昆山到杭州,水路要走十几天。一路上,兰英姐妹小心翼翼,不敢轻易与人交谈。船行至嘉兴府附近时,遇到了一伙水匪。水匪们拿着刀枪,凶神恶煞地跳上船,叫嚷着要钱财。船家吓得浑身发抖,兰英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越是危急时刻,越不能慌乱。
“各位好汉,”兰英走出船舱,声音虽有些颤抖,却很清晰,“我们姐妹只是逃难的女子,身上并无多少钱财。但我这里有几首诗,若是好汉不嫌弃,便送给各位,权当路费。”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张诗笺,上面是她昨晚刚写的《临江仙·舟行》。
水匪头目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本想发作,却被诗笺上的字迹吸引。他虽不识多少字,却也觉得那字迹娟秀好看,便接过诗笺,递给身边一个识文断字的小喽啰。小喽啰念了一遍,那大汉听着“潮涌孤舟惊夜泊,霜寒客袖凝秋”这样的句子,竟生出几分感慨来——他本是渔民出身,因官府欺压才落草为寇,对水上的艰辛深有体会。
“想不到你这小娘子还会作诗。”大汉挠了挠头,语气缓和了些,“看你也是苦命人,今日便放你们一马。但下次再遇到我们,可就没这么幸运了。”说罢,带着手下跳回自己的船,扬长而去。
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了,蕙英拉着兰英的手,吓得哭了起来:“姐姐,我刚才好怕。”兰英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别怕,有姐姐在。”其实,她的手心也全是冷汗,若不是那水匪头目还有几分性情,她们今日恐怕真的要遭殃了。
历经艰险,兰英姐妹终于抵达杭州。按照顾阿瑛的嘱咐,她们找到了西湖边的藕香居。掌柜的见了玉佩,立刻热情地将她们迎了进去,安排了一间僻静的厢房。藕香居是一家文人雅士常来的茶馆,环境清幽,来往的人多是读书人,兰英姐妹在这里住下,倒也安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兰英时常站在西湖边,望着北方,思念着父亲和顾阿瑛。她写了许多诗,寄托自己的相思之情,其中《忆父》一诗写道:“忆昔临行日,严亲把臂言。教儿勤读书,与女慎加餐。别后风霜苦,梦中骨肉欢。何时重聚首,相对话平安。”《思友》则写道:“一别音容远,相思日夜添。春愁随草长,秋恨逐潮淹。雁过书难寄,花开梦未兼。何时重把盏,共醉月中檐。”
藕香居的掌柜见兰英才情出众,便常将她的诗抄录下来,挂在茶馆的墙上。久而久之,“西湖才女薛兰英”的名声便在杭州传开了,许多文人墨客都慕名而来,想与兰英探讨诗艺。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杭州路儒学教授张雨。
张雨是元代着名的诗人、书法家,曾师从赵孟頫,学识渊博。他见了兰英的诗,十分赞赏,称其“有盛唐之风,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兰英对张雨也十分敬重,常向他请教作诗的技巧。张雨见兰英聪慧好学,便收她为徒,悉心教导。在张雨的指点下,兰英的诗艺越发精进,写出了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至正十六年,张士诚率军攻占平江路,昆山州也落入张士诚手中。薛超吾因不愿归附张士诚,被其手下将领杀害,书坊也被付之一炬。消息传到杭州时,兰英正在窗前作诗,得知父亲的死讯,她手中的笔“啪”地掉在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当场昏了过去。
醒来后,兰英整日以泪洗面,形容枯槁。蕙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劝道:“姐姐,父亲已经不在了,你可不能再出事了。我们还要为父亲报仇呢。”兰英看着妹妹,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要活下去,查明父亲死亡的真相,为父亲报仇。
为了打听顾阿瑛的消息,兰英托藕香居的掌柜四处打探。几天后,掌柜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顾阿瑛因拒绝为张士诚效力,被张士诚囚禁在平江路的府衙中,生死未卜。兰英得知后,心急如焚,决定亲自去平江路营救顾阿瑛。
蕙英听说姐姐要去平江路,连忙阻止:“姐姐,平江路现在兵荒马乱,你一个女子去太危险了。”兰英坚定地说:“阿瑛是为了我们薛家才被囚禁的,我不能见死不救。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她取出父亲交给她的紫檀木盒子,打开一看,族谱和金簪都还在。她将族谱贴身藏好,又把金簪插在发髻上,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便踏上了前往平江路的路途。
从杭州到平江路,陆路崎岖难行,又常有乱兵出没。兰英女扮男装,化名“薛郎”,一路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头。行至无锡时,她遇到了一伙元军败兵,被他们当成了奸细,抓进了军营。
军营里的将领是个名叫孛罗帖木儿的蒙古人,性情残暴。他见兰英虽穿着男装,却眉清目秀,便起了疑心,喝令手下将她的衣服扒掉。兰英吓得魂飞魄散,情急之下,她想起了父亲交给她的金簪,连忙将金簪拔下来,用力一拧,簪头果然打开了,里面藏着一张小小的密信。
兰英来不及细看密信,便将它攥在手中,大声道:“我乃西域薛氏后裔,先祖随太祖皇帝西征,立下赫赫战功,赐姓薛氏,这是我家的族谱为证!”说着,她从怀中取出族谱,扔给孛罗帖木儿。
孛罗帖木儿接过族谱,翻开一看,只见上面果然记载着薛氏先祖归附成吉思汗的经过,还有朝廷颁发的诰命文书复印件。他脸色一变,蒙古人最敬重有功之臣,薛氏先祖既然是太祖皇帝赏识的人,他自然不敢轻易得罪。
“你既然是功臣之后,为何要女扮男装,在此游荡?”孛罗帖木儿问道。兰英定了定神,道:“我父亲在昆山被张士诚叛军杀害,我正要去平江路寻找仇人,为父报仇。”孛罗帖木儿本就与张士诚势不两立,听了兰英的话,顿时来了兴致:“好!有志气!本将军正欲讨伐张士诚,你若愿为我引路,我便助你报仇。”
兰英心中一喜,连忙道:“若将军肯助我,我愿效犬马之劳。”她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救出顾阿瑛,更无法为父亲报仇,借助元军的力量,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当晚,兰英在军营中拆开了密信。密信上是父亲的字迹,写着:“吾女亲启,薛氏本为蒙古伯牙吾氏分支,先祖因内乱避祸西域,后归附太祖。张士诚麾下将领潘元明,与吾有旧怨,恐害吾全家。若遇危难,可往苏州找太尉府参谋帖木可,他乃吾族侄。父字。”
兰英这才明白,自己的家族竟然有这样隐秘的身世。她没想到,自己身上竟然流着蒙古贵族的血液。而父亲的死,竟然与张士诚麾下的潘元明有关。她将密信烧毁,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帖木可,查明父亲死亡的真相,为父亲报仇雪恨。
次日,孛罗帖木儿率军向平江路进发,兰英作为向导,跟在军中。一路上,兰英凭借自己的智慧,为孛罗帖木儿出了不少主意。她熟悉江南的地形,知道哪里有埋伏,哪里可以安营扎寨,帮元军避开了不少危险。孛罗帖木儿对她越发信任,将她留在身边,参与军机要务。
大军行至苏州城外时,兰英借口打探军情,独自来到太尉府。帖木可听说有伯牙吾氏的族人来访,连忙亲自迎接。见兰英是个年轻女子,他有些惊讶,直到兰英说出族谱中的细节,他才确认兰英的身份。
“堂叔他……”帖木可听说薛超吾的死讯,十分悲痛,“潘元明这个奸贼,当年因贪墨被堂叔告发,怀恨在心,如今投靠了张士诚,便趁机报复。”兰英咬牙道:“我一定要杀了潘元明,为父亲报仇。”帖木可点了点头:“侄女放心,我定会助你。顾阿瑛是江南名士,潘元明想利用他拉拢江南文人,所以暂时不会害他,我们还有机会救出他。”
在帖木可的帮助下,兰英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她利用自己在元军中的身份,假意投降潘元明,骗取他的信任,然后趁机救出顾阿瑛,再里应外合,协助孛罗帖木儿攻破平江路。
潘元明果然对兰英的投降深信不疑。他早就听说过“西湖才女薛兰英”的名声,想将她收为己用,利用她的才名拉拢江南文人。兰英见潘元明上钩,便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出对顾阿瑛的不满,说顾阿瑛“不识时务,顽固不化”,潘元明越发信任她,甚至让她负责看管顾阿瑛。
见到顾阿瑛的那一刻,兰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泪水夺眶而出。顾阿瑛被囚禁了半年,形容憔悴,但看到兰英,眼中立刻露出了惊喜的光芒:“兰英,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你快走吧。”兰英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来救你出去。”她将自己的计划告知顾阿瑛,顾阿瑛既感动又担心:“此计太过凶险,你可千万要小心。”
约定的日子到了。当晚,兰英趁着潘元明设宴招待宾客的机会,偷偷放走了顾阿瑛,然后在府衙中放起了大火。元军见府衙起火,知道是信号,立刻发起了进攻。潘元明得知顾阿瑛被救,兰英是奸细,气得暴跳如雷,亲自带人去追。
在苏州城外的乱葬岗,潘元明追上了兰英和顾阿瑛。“小贱人,竟敢背叛我!”潘元明手持大刀,向兰英砍来。兰英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与潘元明搏斗起来。她虽为女子,但从小跟着父亲练习武艺,身手并不逊色。
就在潘元明的大刀即将砍到兰英身上时,顾阿瑛扑了过来,挡在了兰英面前。大刀深深砍进了顾阿瑛的后背,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青衫。“阿瑛!”兰英惊呼一声,悲痛欲绝。她拼尽全力,将短刀刺进了潘元明的心脏。潘元明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死了。
“兰英……”顾阿瑛躺在兰英的怀里,气息微弱,“我……我终于等到你了……”兰英抱着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阿瑛,你不要死,我们还要一起回昆山,一起去看兰花开……”顾阿瑛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支干枯的兰花,那是他被囚禁前,从兰蕙楼摘下的:“这是……你的兰花……我一直……带在身边……”话未说完,他的头便歪向了一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孛罗帖木儿的大军已经攻破了平江路的城门,张士诚的军队节节败退。兰英抱着顾阿瑛的尸体,站在乱葬岗上,望着火光冲天的平江路,心中充满了悲痛与迷茫。她为父亲报了仇,却失去了最心爱的人;她帮助元军攻破了平江路,却不知道这场战乱何时才能结束。
战后,帖木可想留兰英在军中任职,被兰英拒绝了。她带着顾阿瑛的尸体和父亲的族谱,回到了昆山。兰蕙楼早已在战火中化为废墟,老槐树也被烧得焦黑。兰英在老槐树下挖了一个坑,将顾阿瑛和那支干枯的兰花一起埋了进去,又在旁边为父亲立了一座衣冠冢。
蕙英得知姐姐回来,连忙从杭州赶来。姐妹俩相依为命,在昆山重新建了一座小楼,依旧取名“兰蕙楼”。兰英不再轻易与人交往,每日只是在楼中作诗、作画,思念着父亲和顾阿瑛。她的诗风变得更加沉郁苍凉,每一首都充满了对逝者的哀思和对乱世的感慨。
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璋率军攻占平江路,张士诚兵败身亡,元朝的统治也摇摇欲坠。江南终于迎来了和平,但兰英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她将自己多年来写的诗稿整理成册,取名《兰蕙集》,并在序言中写道:“予生逢乱世,饱经离乱,父亡夫死,孑然一身。所作之诗,皆为血泪所成,非为扬名,只为记录此生之悲喜,以慰逝者之灵。”
洪武三年,朱元璋建立明朝,定都南京。朱元璋听说了薛兰英的才情与遭遇,十分赞赏,下旨召她入朝为官。兰英却婉言谢绝了,她在给朱元璋的回信中写道:“臣妾乃一介孤女,无治国之才,唯愿守着兰蕙楼,与妹妹共度余生,潜心治学,以传先父与亡夫之志。”朱元璋见她意志坚定,便不再勉强,赐给她不少钱财和布匹,以表彰她的气节。
此后,兰英便与蕙英在兰蕙楼中潜心治学,她们整理了薛超吾留下的古籍,又将自己的诗稿刻印成书,流传于世。《兰蕙集》在江南文人中广为流传,人们都称赞薛兰英是“元代第一才女”。
洪武二十年,薛兰英病逝于兰蕙楼,享年四十二岁。临终前,她将《兰蕙集》和薛氏族谱交给蕙英,嘱咐道:“妹妹,这族谱和诗稿,是我们薛家的根,你一定要好好保管,传给后人。”蕙英含泪点头,答应了姐姐的请求。
兰英死后,蕙英按照她的遗愿,将她与顾阿瑛合葬在一起。每年春天,兰蕙楼前的老槐树都会抽出新芽,楼后的兰花开得格外茂盛,仿佛在诉说着这段跨越乱世的传奇爱情与才女悲歌。
如今,昆山的兰蕙楼早已不复存在,但薛兰英的故事却一直在江南流传。她的诗被收录在《元诗选》中,供后人品读。每当人们读到“潮声侵驿路,月色满孤舟”这样的诗句时,总会想起那个在乱世中坚守才情与气节的女子,想起她与顾阿瑛之间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薛兰英的一生,是元代江南女性的缩影。她出身书香世家,拥有绝世才情,却生逢乱世,历经离乱与苦难。但她从未放弃,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在乱世中谱写了一曲属于自己的传奇。她的故事,不仅是一段爱情悲歌,更是一部女性在逆境中坚守自我、追求正义的奋斗史。
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薛兰英用自己的才情打破了性别偏见,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女性的价值。她的诗,不仅记录了自己的悲喜,更反映了那个时代的沧桑与变迁。她就像一朵在寒风中绽放的兰花,虽历经风雨,却依旧清香四溢,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