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桃将衣裳重新叠好,小心翼翼地收进箱笼里。
程知意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枚白子,在棋盘上轻轻落下。
这一夜,她几乎没怎么合眼。
平阳公主费尽心思设下这个局,她若只是避开,岂不辜负了对方的一番苦心。
既然是个局,那便要踩进去。
只不过,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可就未必了。
天色刚亮,程知意便起了身。
翠桃伺候着她梳洗,手上的动作都有些发抖。
“娘子,您当真要穿那件衣裳?”
程知意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神色平静。
“自然要穿。”
她转过身,看着翠桃。
“不过,今日不是去见王爷,而是进宫。”
翠桃愣住了。
“进宫?”
“太后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妾身这个做儿媳的,该去请安了。”
程知意说得云淡风轻,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
“去备车,再让赵管事准备些补品。”
“对了,那件月白素锦的衣裳,也一并带上。”
翠桃虽不明白主子的用意,却也不敢多问,连忙去办了。
马车在慈安宫门口停下时,正是辰时三刻。
宫人们都在忙着伺候太后用早膳,见程知意来了,倒也没拦着,只让人进去通报。
不多时,张嬷嬷便迎了出来。
“程娘子来了,太后正念叨着您呢。”
程知意福了福身。
“妾身听闻太后前些日子身子欠安,特来请安。”
张嬷嬷笑着将她迎进去。
慈安宫的正殿里,太后正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佛珠,闭目养神。
听见脚步声,她睁开眼,目光落在程知意身上。
“来了。”
程知意上前行礼。
“妾身给太后请安。”
太后摆摆手。
“起来吧,你如今身子重,这些虚礼便免了。”
话虽这么说,语气却比往日冷淡了几分。
程知意心中了然。
看来平阳公主在太后面前,没少说她的坏话。
“多谢太后体恤。”
程知意起身,目光扫过殿内。
除了太后,还有几位命妇坐在一旁,其中就有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今日穿了一身湖蓝色的宫装,头上戴着赤金镶宝石的头面,贵气逼人。
见程知意进来,她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勾起一抹笑。
“程娘子这么早便进宫,倒是有心了。”
那笑容里,藏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程知意回以浅笑。
“公主说笑了,给太后请安,本就是妾身该做的。”
她顿了顿,转头对太后说道。
“妾身今日来,除了请安,还有一事,想请太后做主。”
太后放下佛珠,看着她。
“何事。”
程知意让翠桃将那只紫檀木盒捧了上来,打开。
那件月白素锦的长裙,静静地躺在盒中。
“前日,公主殿下赏了妾身这件衣裳。”
程知意的声音不疾不徐。
“公主说,妾身平日穿得太过素净,这件衣裳料子好,款式雅,让妾身穿上,好在王爷面前露个脸。”
平阳公主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
她没想到,程知意会当着太后的面,把这件事拿出来说。
“妾身本想今日便穿上,不负公主的好意。”
程知意拿起那件衣裳,在身前比了比。
“可妾身昨夜细看,总觉得这衣裳的款式,有些眼熟。”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太后。
“妾身记得,当年先皇后在世时,最喜这月白素锦绣兰草的样式。”
“后来先皇后将几件这样的衣裳,赏给了几位与她交好的贵女。”
“其中一位,便是故去的林大小姐。”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太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先皇后是她的嫡母,也是她心中的禁忌。
当年先皇后去世后,她曾下过懿旨,凡是先皇后的遗物,一律不得私自动用。
更何况,这件衣裳,还牵扯到林朝雨。
“妾身想着,这衣裳若真是先皇后当年的赏赐,如今早已是宫中禁物。”
程知意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妾身一个小门小户的侍妾,若贸然穿上,怕是触了宫规。”
她看向平阳公主,脸上满是无辜与惋惜。
“公主赠衣,本是一片好意,妾身却不敢领受。”
“还请太后明鉴,妾身该如何是好。”
平阳公主的脸,瞬间白了。
她万万没想到,程知意会来这一招。
不仅没有按照她的计划穿上衣裳去见萧晏,反而直接将衣裳拿到太后面前,挑明了来历。
这一下,她反倒成了那个违背宫规,私自动用先皇后遗物的人。
“母后,我……”
平阳公主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开口。
太后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身上。
“这衣裳,是你赏给程氏的?”
平阳公主咬了咬唇。
“是,女儿只是想……”
“想什么。”
太后打断她的话,声音里满是怒意。
“你可知,这衣裳的来历?”
平阳公主低下头,不敢说话。
太后深吸一口气,看向张嬷嬷。
“去,把这衣裳拿过来,让本宫瞧瞧。”
张嬷嬷连忙将衣裳捧到太后面前。
太后仔细看了看,目光在那银线绣成的兰草上停留了许久。
“这确是当年先皇后赏给林家那丫头的样式。”
她抬起头,看着平阳。
“你从哪里得来的。”
平阳公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总不能说,这是自己特意让人照着林朝雨从前的衣裳仿制的。
那样一来,她对皇兄的那份心思,岂不是昭然若揭。
见她不说话,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先皇后的遗物,岂是你能随意动用的。”
“更何况,你将这衣裳赏给程氏,是何居心。”
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冷。
“是想让她穿上这身衣裳去见靖安王,勾起他对旧人的思念?”
“还是想让她被人指摘,说她不守本分,妄图模仿故人?”
一字一句,都像刀子一样,狠狠扎在平阳公主心上。
她跪了下去,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母后,女儿知错了。”
太后闭了闭眼,摆摆手。
“下去吧,这个月,你便在宫中好好反省。”
“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平阳公主咬着唇,狠狠瞪了程知意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殿内的气氛,依旧凝重。
太后看着那件衣裳,沉默了许久。
“程氏。”
“妾身在。”
“你做得很好。”
太后的声音缓和了些。
“若不是你及时发现,这衣裳若真穿出去,怕是要闹出大乱子。”
往后这一个月,她总算能清静些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回了王府。
刚进院门,便见萧晏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本书,不知在等谁。
见她下了马车,萧晏走了过来。
“听说你进宫了。”
程知意点点头。
“给太后请安。”
萧晏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平阳的事,本王听说了。”
程知意心中一跳。
“王爷……”
“做得不错。”
萧晏打断她的话,声音里难得带了几分赞许。
“那丫头被母后惯坏了,早该教训教训。”
他顿了顿,又说。
“那件衣裳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本王心里,早就没有那个人了。”
程知意抬起头,看着他。
萧晏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半分波澜。
她忽然明白了。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想错了。
萧晏对林朝雨,或许有过情,却早已不是执念。
他只是习惯了将那份感情埋在心底,不愿提起罢了。
“妾身明白。”
程知意笑了。
这一次的笑,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