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林氏听了，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烫。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轻轻扶住碧桃的肩膀，借着廊下透过花格窗棂的斑驳光影，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眉眼日益清丽的少女。
“傻孩子。”
她声音有些发哽。
“什么丢脸不丢脸，干娘从不在意那些虚的。干娘在意的是你，是你这个人，能不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今日在佛堂……母亲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句句如刀，不只是冲着你三叔母，也是……也是做给我看的。”
她深吸一口气，将碧桃鬓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动作充满了怜惜。
“你今日应对得很好，非常好。那幅画，那份说辞，不卑不亢，既全了母亲的颜面，也显了你的才学诚心，更……更让母亲一时转移了注意，没再继续发作下去。你可知，若你再沉默下去，母亲后面的话，只怕会更难听，你三叔母……唉。”
碧桃感受到干娘手指的微凉，心中也是一片酸涩。
她反手握住薛林氏的手，低声道。
“干娘，我懂的。老夫人那里，碧桃不敢有怨，只是看着三叔母和几位妹妹，心里头难受。还有二叔母她……”
“嘘。”
薛林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示意了一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
“心里明白就好。这府里，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人人也都有张不得不戴的面具。你二叔母……”
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各人有各人的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你如今既在这个位置，往后这样的场面只怕不会少。今日之事，你须得记在心里，往后行事，更要思虑周全，谨言慎行。但也不必一味畏缩，该显的时候，也要懂得显。就如今日，你显了才学诚心，母亲便高看你一眼，这便是你的立足之本。”
碧桃认真地点头，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她知道，这是干娘在教她生存之道，在这深深庭院里的安身立命之道。
“不过，你也不必时时绷着。”
薛林氏见她神色凝重，又缓了语气，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平日里该怎样便怎样，在疏影轩，在干娘跟前，自在些无妨。你年纪还小，别让这些事压得没了笑脸。”
她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眉头舒展，语气轻快起来。
“看我，光顾着说这些沉重的话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你可忘了？”
“今日是中秋。”
“正是！”
薛林氏笑道。
“今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好日子。按府里的规矩，今日各房都不许在自己院里开小灶了，晚膳统统到主院花厅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顿团圆饭。”
她拉着碧桃的手，继续沿着回廊往前走。
“你呀，今日也别回疏影轩张罗了。一会儿随我回锦瑟院，帮着干娘瞧瞧晚宴的菜单、席面摆设，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添减的。你如今也是咱们家正经的小姐了，这些事也该学着上手，就当是练练眼力见儿。晚些时候，你表哥、大哥、二哥、三哥他们也都得来。虽说你二哥、三哥……”
她顿了顿，瞥了碧桃一眼，见她听到这两个称呼时，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心中暗叹，面上却不动声色。
“……性子跳脱些，但大节下的，总归是要一家人齐齐整整。”
碧桃的心随着薛林氏的话提了起来。
这意味着，她将不可避免地要面对薛允琛，或许还有薛允玦。
薛林氏察觉到了她瞬间的僵硬，握着她手的力量微微加重，声音更加温和。
“别怕，有干娘在呢。你是我的女儿，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小姐，大大方方地来，谁也说不出什么。你大哥今日在锦瑟院不是也见了？他就是那性子，话少，但心里是有数的。你二哥、三哥……若他们有什么不着调的言行，自有你父亲和干娘管教。你只需守着自己的礼数便是。”
正说着，常嬷嬷从后面跟了上来，脸上带着笑，接着薛林氏的话头道。
“夫人说的是。碧桃小姐，今日这家宴，夫人可是盼了许久的。昨儿个还亲自去大厨房看了新送来的螃蟹和肥鸭，嘱咐了要做您爱吃的桂花糖藕和枣泥山药糕呢。您就安心跟着夫人，学着怎么安排这等大宴席，这可是掌家夫人必备的本事。老奴也会在一旁提点着。”
青禾也机灵地凑趣。
“是呀姑娘，方才奴婢还听红梅姐姐说，大厨房为了今晚的宴席，从三天前就开始准备了，各色瓜果点心堆得跟小山似的，还有从南边快马加鞭运来的新鲜果子，可稀罕了。夫人定是想着让小姐热闹热闹。”
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碧桃心中那点惶惑被冲淡了些许。
她努力弯起嘴角，露出一抹看似轻松的笑意，对着薛林氏乖巧地点了点头。
“干娘安排得这样周到，桃儿都听干娘的。只是桃儿笨拙，怕帮不上什么忙，反而给干娘添乱。”
“怎么会添乱？”
薛林氏见她应下，笑容更深。
“你心思细，眼光也好，正好帮干娘瞧瞧那些摆设插瓶合不合时宜。走吧，咱们这就回锦瑟院，常嬷嬷，你先去大厨房和管事娘子们那边通个气，说我和桃儿小姐稍后就过去看看。”
“是，夫人。”
常嬷嬷领命，匆匆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