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暑热未消。四合院里,几株老海棠树蔫蔫地耷拉着叶子,知了在枝头声嘶力竭地鸣叫。各家厨房里传来炒菜的滋啦声和隐约的说话声,油烟混合着饭菜的香气,构成了大院日常的烟火图景。
中院正房,林家。林大山刚下班回来,脱下了印有“工业局”字样的半旧短袖衬衫,换上了一件洗得松垮的圆领汗衫,正坐在藤椅上看当天的《京城日报》。他虽然贵为工业局副局长,但在家时并无多少官威,更像一个寻常的居家男人。李秀芝则在厨房里忙活,作为街道妇联主任,她手脚利落,不一会儿,几样清爽可口的小菜就摆上了院中槐树下的小桌。
就在林家准备开饭的当口,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住在倒座房的办事员小赵,手里挥舞着一张报纸,满脸红光地冲进中院,嗓门洪亮:
“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咱们院儿出龙了!”
这一嗓子,把院里纳凉、做饭、吃饭的人都吸引了出来。西厢房的老钳工王师傅端着饭碗走了出来,东厢房的会计孙大姐擦着手从厨房探出头,后院的老太太们也拄着拐杖凑了过来。
“小赵,嚷嚷什么呢?什么龙啊凤的?”王师傅嗓门粗,带着笑意问道。
小赵激动地指着手里《京城日报》第二版的一块区域,那手指头因为用力都有些发白:“看!这儿!头版头条下面!‘立足基层勇于创新,我市工业局技术研究所成功竞标国家重大技术推广项目’!下面,下面明确写着:项目组长——林!向!阳!”
“轰!”
院子里仿佛瞬间被投下了一颗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
“向阳?老林家的大小子?”
“国家项目?了不得啊!”
“数控……数控是啥机器?比咱们厂那龙门刨床还厉害?”
议论声“嗡”地一下炸开。人们脸上带着惊奇、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激动。他们或许一辈子也搞不明白“数控化改造”具体是做什么的,但“国家”这两个字,在这个年代有着沉甸甸的分量。能上《京城日报》,能被国家委以重任,那就是了不得的成就,是光耀门楣的大事!
林大山拿着报纸的手顿住了,他猛地坐直身体,藤椅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他扶了扶眼镜,凑近报纸,逐字逐句地确认着。那白纸黑字,清晰地印着儿子的名字,与“国家项目”、“项目组长”这些充满力量的词汇联系在一起。他脸上惯常的沉稳有些绷不住了,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和欣慰从心底涌起,瞬间冲垮了刻意维持的平静。
李秀芝也闻声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当她从小赵口中确认了消息,又看到丈夫那难以抑制的笑容时,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她想起儿子离家去研究所报到时的背影,想起他伏案画图到深夜的专注,更想起他放弃更轻松的前途,执意要扎根技术一线的倔强……此刻,所有的付出和选择,似乎都在这“国家认可”面前,得到了最圆满的答案。
“老林!李主任!恭喜啊!”王师傅第一个反应过来,洪亮的嗓门带着真诚的喜悦,“向阳这孩子,我是打小看着有出息的!看看!这才工作多久,就扛起国家的大梁了!”
“是啊是啊!林局长,您和李主任真是教子有方!”孙会计也连忙附和,脸上堆满了笑,“这可是咱们全院的光荣!说出去,咱们脸上都有光!”
“秀芝啊,你可真有福气!”后院一位老太太拉着李秀芝的手,不住地夸赞。
瞬间,恭贺声、赞叹声将林大山和李秀芝包围。林家在这四合院里的声望,原本就因为林大山和李秀芝的地位而受人尊敬,此刻更是达到了顶峰。这种尊敬里,更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钦佩与羡慕——家里孩子有如此大出息,比父母身居高位更让人眼热。
李秀芝到底是街道干部,很快从激动中平复下来,脸上带着得体又难掩喜色的笑容,回应着邻居们:“谢谢大家,谢谢!向阳也就是赶上了好时候,做了点分内的工作,当不起大家这么夸……”
“哎!李主任,这话可就谦虚过头了!”小赵高声打断,“这可是登了《京城日报》的!国家级的项目!咱们这片儿,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人才了!”
林大山也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恢复平时的沉稳,但眉梢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孩子还年轻,需要学习和锻炼的地方还很多。组织上信任,给了他这个机会,是压力也是动力。我们做家长的,支持他好好干,不给国家添乱就行。”
他这话说得含蓄,却坐实了消息的权威性,也点明了此事的分量。
“老林,今晚这饭可不能这么凑合了!我那儿还有瓶珍藏的汾酒,等着,我拿来,咱们必须喝一杯!”王师傅说着就要往回走。
“我家里还有半只烧鸡,我拿来添个菜!”孙会计也转身回屋。
“我这儿有刚腌好的咸鸭蛋……”
“我炒个花生米……”
热情的邻居们不容分说,很快,林家小桌上的饭菜就丰富了起来。烧鸡、咸鸭蛋、花生米、拍黄瓜……虽然都是家常菜,却洋溢着浓浓的人情味和共享荣耀的喜庆。
男人们围着林大山,酒杯碰得叮当响。话题自然围绕着林向阳和那个神秘的国家项目。
“林局,这数控……是不是就是让机器自己会干活?跟机器人似的?”王师傅好奇地问。
林大山抿了一口酒,借着酒意,也比平时健谈了些:“没那么玄乎。简单说,就是用一套更聪明的控制系统,代替老师傅的手和经验,让老机床干活更精准、更省力、效率更高。是国家提升工业基础的重要一环。”
他虽然解释得通俗,但“控制系统”、“效率”、“工业基础”这些词,还是让在座的工人们感觉高大上,看向林大山的眼神更加不同。
女人们则围着李秀芝,说着家长里短,话里话外都是对林家未来的看好和对李秀芝的羡慕。
“秀芝,以后向阳这对象可得好好挑,起码得是大学生,还得是懂技术的!”孙会计热心地说。
“是啊,李主任,你们家这门槛,以后怕是要被媒人踏破喽!”
李秀芝笑着,心里既骄傲,又隐隐为儿子感到压力。她知道,儿子心思都在技术上,这些世俗的考量,恐怕还不在他眼下。
这一晚,四合院因为这桩喜事,比过年还热闹几分。那份《京城日报》在众人手中传阅,哪怕不识字的,也要摸一摸那印着林向阳名字的地方,仿佛能沾上几分才气和运气。
夜深人散,院子里重归宁静。林家屋内,林大山和李秀芝却毫无睡意。
“大山,你说向阳……能扛得住吗?那么多眼睛盯着……”李秀芝脸上喜色褪去,浮起一丝母亲的忧虑。
林大山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静的夜色,缓缓道:“玉不琢,不成器。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也是他的机遇。我们帮不上技术上的忙,能做的,就是稳住大后方,别让他为家里的事分心。”
他转过身,看着妻子,眼神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深邃:“这小子,比他老子我想的,走得更快,也更远。这是他的造化。”
李秀芝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骄傲远多于担忧。
四合院陷入了沉睡,但一种名为“骄傲”的情绪,却如同夜来香的气息,无声地浸润着每一寸空气,深入每一户人家的梦乡。林向阳这个名字,从此不再仅仅是林家的骄傲,更成了这座四合院共同的荣耀符号,以及所有看着他从垂髫小儿成长为“国家项目组长”的邻居们,未来经年累月都津津乐道的谈资。而林大山和李秀芝,走在院里,感受到的不仅是往日的尊敬,更多了一份“培养出麒麟儿”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