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工业局技术研究所的资料室，占据着办公楼一层最安静的角落。这里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旧纸张、油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防虫药水的气味。高高的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历年累积的技术期刊、内部资料、翻译文献以及各种产品样本。对大多数人来说，这里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故纸堆，但对林向阳而言，这里却是一扇能够窥见外部世界的宝贵窗口。
国家级项目带来的短暂兴奋过后，是更深沉的紧迫感。c616的改造方案在知识网络的滋养下日趋完善，但林向阳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起点，一个在现有基础上修修补补的适应性创新。真正的浪潮，还在远方。他需要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走到了哪一步。
他轻轻推开资料室那扇沉重的木门，和管理员老周点头示意。老周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推了推老花镜，看清是林向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指了指里面新到的期刊架：“小林来了？最新的几本《国外科技动态》和《机械工程译丛》刚上架，在那边。”
“谢谢周师傅。”林向阳低声道谢，径直走向那个相对较新的书架。他从架上取下那几本装帧简单，甚至有些粗糙的期刊，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午后的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在斑驳的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微尘飞舞。
他翻开书页。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关于“柔性制造系统（FmS）”的报道。文章配着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无人搬运车沿着既定路线穿梭，多台数控机床通过一个中央控制系统联结，自动完成不同零件的加工、检测和换刀。文章提到，这代表了机械制造工业的高密度自动化方向，是未来工厂的雏形。
林向阳的手指停留在那模糊的照片上，心跳微微加速。他所在的工厂车间，还是人声鼎沸，行车吊运，老师傅凭经验听声音判断刀具磨损。而照片里的世界，已经近乎“无人化”。这种效率和生产模式的差距，如同天堑。
他继续往下看。“计算机辅助设计与制造（cAd\/cAm）”的概念被反复提及，文章阐述了如何通过计算机进行产品设计、绘图，并直接将数据传送给数控机床进行加工，实现设计与制造的一体化。“这将彻底改变传统的、依赖图纸和人工编程的制造流程，极大提升设计自由度和加工精度。”
另一篇来自日本的报道，则聚焦于“工业机器人”在汽车焊接、喷涂等领域的规模化应用，描绘了机械臂不知疲倦、精准重复作业的场景。
还有关于“传感器技术”、“在线检测”、“数据采集与监控系统（ScAdA）”的零散介绍……
这些词汇，这些概念，对于这个还在为普通机床数控化改造而奋斗的研究所，对于这片绝大多数工厂仍在使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设备的大地，显得如此超前，甚至有些科幻。
资料室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窗外远处传来的、隐约的车间机器轰鸣。这轰鸣声与期刊上描绘的“未来工厂”的寂静高效，形成了尖锐而又令人心悸的对比。
林向阳合上期刊，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他的意识，却瞬间脱离了这间陈旧的资料室，沉入了那片唯有他可见的银白色空间。
【小型精密加工中心】依旧静静地矗立，但它周围，不再空无一物。一个庞大、复杂、闪烁着无数光点的虚拟“科技树”结构图，以它为核心，向上、向四周延展开来。
这棵“科技树”的底层，是他已经接触或正在攻关的基础技术节点：【普通机床结构】、【继电器逻辑控制】、【步进电机驱动】、【基础数控系统】……这些节点大部分已经被点亮，散发着稳定的白光。
而在这些基础节点之上，是更为繁茂、层次更高的枝干，它们大部分还处于灰暗的未激活状态，但轮廓清晰，散发着诱人的微光。
他刚刚在期刊上看到的那些概念，此刻在科技树上找到了对应的位置：
【柔性制造系统（FmS）】——位于中层枝干，与【物料自动输送】、【单元控制技术】、【分布式数控】等多个节点相连。
【计算机辅助设计与制造（cAd\/cAm）】——横跨设计与制造两大主干，连接着【三维建模】、【图形处理】、【数控编程后处理】等关键技术。
【工业机器人】——作为一个独立而重要的分支，下面延伸出【多关节控制】、【轨迹规划】、【机器视觉】等子节点。
【智能传感器】、【数据总线】、【网络化控制】……这些更前沿的概念，则位于科技树的更高处，光芒更加深邃。
林向阳的“目光”在这棵宏伟的科技树上缓缓扫过。一种前所未有的宏大视野，在他心中豁然开朗。他之前所做的，包括现在的国家级项目，都只是在点亮这棵科技树最底层、最基础的几个节点。而整个树冠所代表的，是一个全面自动化、智能化、信息化的工业新时代！
风起云涌。这个词瞬间蹦入他的脑海。
他知道，这不是遥远的幻想。在世界的某些角落，这些技术已经在蓬勃发展，甚至开始应用。这股技术革命的洪流，迟早会席卷全球。而自己的祖国，如果不能在浪潮涌来之前打下坚实的基础，甚至尝试站上潮头，那么未来的差距，将不再是几台机床的精度问题，而是整个工业体系的代差！
一种混合着震撼、紧迫和巨大兴奋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他仿佛站在一个历史的隘口，已经听到了新时代火车头传来的、沉闷而有力的汽笛声。
他必须为此做好充分准备。
这种准备，不仅仅是技术上的积累。他意识到，这需要更广阔的视野，更系统的知识结构，以及对未来产业发展方向的精准判断。
他的意识退出系统空间，重新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依旧，资料室依旧安静，但他的内心，已经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是那个只盯着眼前一台机床改造的技术员，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更远的未来。
他站起身，将期刊仔细地放回原处。然后，他走到管理员老周面前。
“周师傅，我想借阅所有关于计算机技术、自动化理论、以及国外先进制造系统方面的书籍和译文，无论是基础的还是前沿的。”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老周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些话题在研究所里可算是冷门中的冷门。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帮你找找，有些可能堆在仓库里了。”
林向阳又道：“另外，以后如果有新的相关期刊或资料，麻烦您第一时间通知我。”
从资料室出来，林向阳没有直接回项目组办公室，而是绕着研究所后面的小花园慢慢走着。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梳理着刚刚接收到的信息，并结合系统科技树进行着规划。
c616的改造必须成功，这是立足当下，证明能力、积累实际经验的关键一步。
同时，他必须开始系统地学习计算机和自动化理论，这是通往未来的钥匙。系统可以辅助推演、优化，但最基础的理论知识，必须由他自己扎实掌握。
他要更积极地拓展技术人脉，不仅是国内的，未来或许要寻找机会，接触更前沿的国际技术交流。
他甚至开始思考，在完成手头项目后，是否可以向上级建议，在研究所内成立一个更前瞻性的技术研究小组，专门跟踪和研究这些新兴的制造技术。
他知道，这条路会很长，很难。资源匮乏，认知差距，体制的惯性……都是横亘在面前的巨大障碍。
但他更知道，那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迟疑而放缓脚步。他既然有幸窥见了未来的轮廓，手握系统这样的利器，就没有理由退缩。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蔚蓝的天空。目光穿过研究所低矮的围墙，仿佛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以及那即将到来的、由技术和智慧驱动的工业革命浪潮。
“必须加快脚步了。”他低声自语，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充满挑战欲和使命感的光芒。一个新的时代正在地平线上露出曙光，而他，林向阳，必须成为那个迎接曙光，并亲手参与塑造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