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茹被顺利送医,贾家屋里一时间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寂静,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令人窒息的尴尬。那盏昏黄的灯泡依旧亮着,将每个人的表情都照得清清楚楚。
棒梗搂着还在轻轻抽噎的小当和槐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瘫坐在炕沿边的奶奶贾张氏身上。刚才那混乱、危急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回放:母亲疼得死去活时,奶奶只会跪在佛龛前哭嚎;林大哥冷静判断、科学处置时,奶奶还在嚷嚷着“拜菩萨”、“喝热水”;当需要人力赶紧送医时,奶奶除了添乱,没有任何用处。
一种此前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像冰冷的雨水浇在他心头——奶奶的那一套,在真正的困难和大病面前,屁用没有!不仅没用,还差点耽误了事!
贾张氏自己也感受到了屋里气氛的异样。她没有因为儿媳得救而松口气,反而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看着孙子那带着明显不满和疏离的目光,看着两个孙女下意识地更靠近哥哥而不是自己,一种被孤立、被否定的恐慌和恼怒涌了上来。她不能承认自己的无能,必须做点什么来挽回“权威”。
她猛地站起身,肥胖的身子因为动作过猛而晃了晃,眼神闪烁着,强自辩解道:“……我就说嘛!肯定是冲撞了哪路神仙!现在人送医院了,医生治标,咱们还得治本!光靠医院哪行?得把根儿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这种时候她倒是异常利索)地翻箱倒柜,从一个落满灰尘的旧木匣子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张皱巴巴、画着扭曲红色符咒的黄裱纸,又端来半碗凉水。
“来来来,棒梗,帮奶奶扶着碗,我把这符烧了化水里,等你妈回来给她灌下去,驱驱邪气,这病根儿就去除了!”贾张氏举着符纸,凑到灯泡旁,作势就要点燃,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笃定。
“奶奶!您干什么!”棒梗像被蝎子蜇了一样,猛地松开妹妹,一步冲上前,声音因为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尖利,“您还嫌不够乱吗?林大哥说了,我妈是阑尾炎!是细菌感染发炎了!要动手术!不是什么中邪!您这符水脏兮兮的,喝下去再添了别的病怎么办?!”
这是棒梗第一次如此激烈、如此直白地顶撞贾张氏。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瞪得溜圆,之前从书本和林向阳那里汲取的科学知识,此刻成了他反抗愚昧的最有力武器。
贾张氏被孙子吼得一愣,举着符纸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随即恼羞成怒:“你……你个小孩子家懂什么!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能有错?那林向阳才吃几年饭?他能有菩萨灵验?我看你就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了!”
“林大哥救了我妈的命!”棒梗寸步不让,指着门外,“您呢?您除了哭和拜菩萨,您做了什么?要不是林大哥,我妈今晚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意思所有人都懂。
小当和槐花虽然年纪小,不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哥哥和奶奶的争吵让她们感到害怕,她们看着奶奶手里那诡异的黄纸和碗里的水,又想起刚才妈妈痛苦的样子,小脸上写满了恐惧,不约而同地又往棒梗身后缩了缩。
这时,得到消息的邻居们也陆续过来探问情况。三大爷阎埠贵、一大妈,还有几个平日和秦淮茹关系还不错的妇女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看到贾张氏举着符纸,棒梗梗着脖子拦在前面,气氛剑拔弩张。
“他贾大妈,你这是干啥呢?”一大妈皱着眉头问道。
贾张氏像是找到了援兵,连忙诉苦:“他一大妈,您给评评理!我这不是想着给淮茹去去病根吗?这孩子,愣是不让,还跟我顶嘴!都是让那林向阳给教的,不信神仙不信祖宗了!”
阎埠贵扶了扶眼镜,看着那碗符水,又看看气得满脸通红的棒梗,叹了口气:“老嫂子,不是我说你,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封建迷信的一套?人家向阳判断得准,处理得及时,这才救了淮茹。你这符水要是有用,淮茹刚才还用在疼得在地上打滚?”
其他邻居也纷纷低声议论:
“就是,要不是向阳,今晚可真悬了。”
“这符水哪能乱喝,不干不净的。”
“贾大妈也是糊涂了……”
听着众人的议论,看着孙子那毫不妥协的眼神和邻居们不赞同的目光,贾张氏举着符纸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那皱巴巴的黄纸飘落在地,碗里的水也晃出来一些。她脸上那种惯有的、混不吝的嚣张气焰彻底熄灭了,只剩下被当众剥下遮羞布后的难堪和一丝茫然。
她赖以生存了几十年的、遇事求神拜佛、撒泼打滚的处世哲学,在今晚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面前,在林向阳那冷静、专业、行之有效的科学应对对比下,显得如此荒唐、可笑、甚至……可悲。
连她最疼爱的孙子,都用那种看“落后分子”的眼神看着她。
贾张氏张了张嘴,想再辩解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话语都苍白无力。她颓然地坐回炕沿,肥胖的身躯仿佛瞬间缩小了一圈,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屋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和角落里座钟单调的“滴答”声。
没有人再理会她和那碗可笑的符水。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向了棒梗,询问着他妈妈的情况,商量着明天谁去医院帮忙照应。
贾张氏被彻底边缘化了。她就像一件被时代洪流冲刷到岸边的、过时且布满污垢的旧物,在科学与理性的光芒照耀下,原形毕露,无所遁形。她那套曾经在四合院里横行多年的愚昧与自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至亲和外人的目光中,相形见绌,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