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淞然把信号灯外壳一扔，那玩意打着旋儿掉进江里，连个泡都没冒。他甩了甩手，像是要把刚才的紧张甩出去，伸了个懒腰，肩膀咔吧响了一声。
“总算能喘口气了。”他说着，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后背靠着舱门，腿一蹬一蹬地晃。
李治良没动，还缩在后舱角落，箱子死死搂在怀里，胳膊都勒出红印子。他盯着江面，嘴唇干得发白，手指头不自觉地抠着箱角的铁皮边。
王皓站在船头，没回头，也没说话。他手里握着洛阳铲，铲头轻轻点地，一下一下，像在数心跳。
史策走过来，站到他旁边，离得不远不近。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块烧焦的木片，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又塞回去。她的手垂在身侧，指尖蹭到了算盘的边，顿了一下，没拿出来。
“你信这汽笛是巧合？”她问。
王皓摇头：“哪有那么多巧合。”
“那是什么？”
“要么是接应的人，要么是看热闹的。”他眯眼看着下游，“利通商行不会只派一艘船。朱美吉做事，向来留后手。”
史策哼了一声：“她倒是谨慎。”
“活下来的都谨慎。”王皓说，“死的那些，都是觉得自己赢了的人。”
张驰靠在右舷栏杆上，刀已经插回鞘里，但他一只手还搭在刀柄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上面溅了几点黑灰，不知道是火药还是血。他没擦，只是抬脚踩了踩甲板，试了试稳不稳。
合文俊蹲在炮位旁边，正一根根检查引信线。他扯了扯耳朵，觉得里面还在嗡嗡响。刚才那一炮太近，震得脑仁都在跳。他抬头看了眼蒋龙，那人正跪在缆绳堆里打结，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梆子戏词。
“你别光顾着唱。”合文俊说，“绳子要是松了，咱俩一块喂鱼。”
蒋龙头也不抬：“俺这手比绣花还细，你放心。”
“那你刚才差点摔进舱里？”
“那是意外！艺术创作总有风险！”
合文俊懒得理他，继续低头忙活。他摸了摸枪套，确认子弹上了膛。不是怕敌人再来，是怕自己手慢。
杨雨光从驾驶舱出来，手里拎着个帆布包。他走到甲板中央，往地上一放，发出闷响。
“都听着。”他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见了，“弹药清点，每人报数。栏杆坏了三处，天黑前必须修好。哨位轮班，两小时一换，谁打瞌睡，老子亲手踹他下江。”
没人吭声，也没人动。
“怎么，打赢了就装傻？”杨雨光瞪眼，“刚才那两炮，十里外都能听见。现在全江的耗子都知道咱们在这儿，还他妈想躺着晒太阳？”
雷淞然小声嘀咕：“我又没说不干活……”
“那你坐着干嘛？”杨雨光走过去，一脚踢他鞋尖，“起来！去帮蒋龙绑绳子！”
雷淞然哎哟一声跳起来：“你轻点！我这腰刚扭过！”
“扭了也得干！”杨雨光转身，看向王皓，“你们那个箱子，最好别离人。我不信运气能一直这么好。”
王皓点头：“明白。”
杨雨光扫了一圈，见人都动了起来，这才转身往驾驶舱走。路过张驰时，他停了半秒。
“刀收好了？”
“收了。”
“下次别插甲板上，影响走路。”
张驰嘴角抽了抽：“记住了。”
舱门“哐”地关上，杨雨光的身影消失在阴影里。
雷淞然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到李治良跟前，伸手：“哥，歇会儿，我帮你看着。”
李治良摇头，抱得更紧。
“真不用。”雷淞然咧嘴，“咱俩谁跟谁，你要不信我，我还哭给你看。”
李治良终于松了点劲，但手没放开：“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我自己松手。”
“你挺住就行。”雷淞然拍拍他肩膀，“等到了地方，咱就发财。到时候你买十口锅，天天熬肉汤。”
“我不要锅。”李治良低声说，“我要给我娘修个坟。”
雷淞然愣了下，没再开玩笑，只是点点头：“修，必须修。还得请道士念经，风风光光的。”
李治良嘴角动了动，算是笑了。
王皓走过来，蹲下，看着箱子：“钥匙还在？”
李治良从怀里掏出钥匙，举了举。
“好。”王皓说，“别让任何人碰它。包括我。”
“我知道。”李治良把钥匙攥进手心，“梦里有人跟我说，这东西不能丢。丢了，就得死人。”
史策站在旁边，听到了，没笑。她见过太多人说“梦里有人告诉”，最后都成了真。
合文俊这时候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钳子：“王老师，缆绳卡扣锈死了，得用工具撬。”
王皓起身：“我去看看。”
史策跟上：“我也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船尾。江面平静，浮着一层焦黑的碎木和油污。远处那艘敌船的残骸还在下沉，一圈圈水纹慢慢扩散。
“你说下游快艇还会来吗？”史策问。
“会。”王皓说，“但他们不知道船已经没了。”
“那他们上来接人，发现没人，会不会撤？”
“会怀疑，但不会马上撤。”王皓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他们会想，是不是我们藏起来了。或者，是不是有埋伏。”
史策点头：“所以他们会更小心。”
“也会更狠。”王皓说，“朱美吉不会认输。她背后还有亚瑟、田中、谢尔盖……这些人不会让她空手回去。”
“所以我们得更快。”
“对。”
他们走到缆绳断裂处，合文俊正蹲着撬螺丝。蒋龙在另一边拉绳子，额头上全是汗。
“你悠着点。”史策说，“别把自己勒成粽子。”
蒋龙喘气：“俺这身子骨，比牛还壮！”
“那你刚才差点摔了？”
“那是战术性滑步！懂不懂？”
合文俊翻白眼：“你再战术一次，我就把你绑上去当缆绳。”
三人正说着，忽然——
汽笛又响了。
短促，尖锐，就一下。
所有人都僵住。
雷淞然刚弯腰捡起一个扳手，手停在半空。李治良猛地往后缩，箱子撞在舱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张驰的手瞬间按在刀柄上，眼睛死死盯着下游雾中。合文俊慢慢站起身，钳子还拿在手里。蒋龙松开绳子，整个人转过来，脸上的笑没了。
王皓没动，但呼吸变了。
史策的手滑进袖子，摸到了算盘。
江面静得吓人。风停了，水也不流了。只有那片残骸，还在一圈一圈地转，缓缓沉下去。
雷淞然咽了口唾沫，小声说：“……不是咱们的船？”
合文俊摇头：“不是。”
张驰低声道：“来的方向不对。”
蒋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要不……是路过？”
没人接话。
王皓盯着雾的深处，声音压得很低：“信号是假的，他们未必知道船已经没了。”
史策靠近一步：“那他们上来发现人没接到，会不会怀疑？”
“会。”王皓说，“但他们不会马上退。”
史策抬眼看她：“为什么？”
王皓的指节敲了敲洛阳铲柄，发出两声轻响。
下游的雾里，有一点微弱的光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