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跪在地上，嘴角还在流血。铁丝掉在脚边，沾了灰。她低着头，左手抽搐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住了神经。
史策蹲下来，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把她脸抬起来。红袖的眼睛闭着，睫毛抖得像风里的纸片。
“你说要讲实话。”史策声音不高，“那我就等你一句真话。第一句要是假的，我就把你交给江汉帮，让他们拿针线缝你的嘴。”
红袖睁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史策松开手，从袖子里掏出铜贝，在她牙上轻轻敲了一下。“听见没？这玩意儿能撬开墓门，也能撬开你的舌头。你现在不说，待会儿可别怪我下手重。”
红袖往后缩了半寸，背靠在歪斜的柱子上。茶棚顶漏了一块，阳光照进来，正好落在她脸上。她眯了下眼。
“田中健司和朱美吉，”史策突然换了个话题，“什么时候在万国医院地下室接头？”
红袖眼神闪了一下。
史策笑了，“你不知道？那你刚才为何左手抽搐？那是你在心里打暗号的习惯动作吧？”
红袖猛地抬头，“我没有——”
“没有？”史策打断她，“你包里的面包是‘老克鲁’的，印着‘L’字。那种面包只有利通商行高层才能领。你是早上直接从办公室出来的，连鞋都没换。你还想装什么可怜人？”
红袖不说话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雷淞然扒着门框探头，“策姐，杨雨光派人来传信了！说码头已经封了，清乡队在查所有进出船只。”
史策立刻提高嗓门，“听见没？你现在不说，等他们来了，我可保不住你。”
她压低声音，“你想活命，就得让我有用。告诉我地下库房有几个出口，我让你走。”
红袖盯着她，眼里全是挣扎。她的喉咙动了动，像是吞了口血。
“……三个。”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东面通码头货仓，西面连德租界旧管道，北面……是谢尔盖的‘冬宫’酒吧地窖。”
她说完咳了一声，嘴角又渗出血。
史策没动，盯着她看了三秒，“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不想死。”红袖喘着气，“佐藤大人根本不在乎我们这些人。他只想要金凤钗。宫本太郎昨晚就在南巷屋顶，他知道你们在这里。但他不会救我，也不会来找我。”
“所以你就打算用情报换条命？”
“不然呢？”红袖苦笑，“你以为我真的愿意为日本人做事？我爹娘是农民，死在关东军的炮火里。佐藤把我捡回去，不是为了养女儿，是为了训练间谍。我在他手里十年，每次任务失败，都要挨一顿鞭子。”
史策冷笑，“现在倒说起苦情来了？早干嘛去了？”
“我没得选！”红袖突然激动起来，“可现在我有机会逃！只要你们带我走，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说出来——仓库布防、信号频率、朱美吉和亚瑟的交易账本……我都记得！”
史策看着她，没说话。
红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耳后的痣，“这是烙上去的，不是天生的。他们用烧红的铁戳的。你说我是不是该一直替他们卖命？”
史策沉默了几秒，站起身，走到门口。
雷淞然还在外面等着。
“去告诉王皓，”史策说，“利通商行地下库有三个出口，分别通码头、德租界旧管道和‘冬宫’酒吧地窖。”
雷淞然愣了一下，“就这么信她？”
“她没理由现在撒谎。”史策回头看了眼红袖，“她知道我们迟早会查出来。如果她说假话，等我们撞上了埋伏，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雷淞然点头，转身跑了。
史策重新走进茶棚，站在红袖面前。
“你说你能提供账本？”她问。
“嗯。”红袖点头，“朱美吉喜欢用密码记事，但她的密码本藏在梳妆台夹层里。我知道位置。”
“还有呢？”
“宫本太郎有个习惯。”红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每次行动前，都会去日清汽船公司取一份新的航行图。今天早上他应该已经取走了。那份图上会有他们下一步的路线标记。”
史策眯起眼，“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给他送过三次。”红袖低声说，“最后一次，他忘了收走草稿。我看了一眼，记住了编号格式。”
史策盯着她，忽然伸手抓住她左手腕。
红袖一颤。
“你这手不是抽筋。”史策摸着她手腕内侧，“是旧伤。忍者常用的发力方式，会伤到经络。你以前也受过训？”
红袖没否认，“三年前，我在大连接受过基础训练。后来因为身体不行，才转做情报联络。”
“身体不行？”史策松开手，“你是怕猫对吧？上次在琉璃厂，你看到蒋龙怀里那只黑猫，差点跳起来。”
红袖脸色变了，“你……你怎么知道？”
“猜的。”史策冷笑，“一个能在学者面前装柔弱的女人，不可能因为一只猫失态。除非那是心理阴影。”
红袖低下头，不再说话。
史策转身要走，忽然停下。
“你说你想活命。”她背对着红袖，“那你就得证明你有价值。接下来每句话，我都得验证真假。如果你骗我一次，我就亲手把你送回佐藤手里。”
红袖抬起头，“我明白。”
“好。”史策拉开门，“先带你见王皓。他要是觉得你说的是真的，我们再谈下一步。”
红袖扶着墙站起来，腿有点软。她刚迈出一步，忽然停住。
“策小姐。”她叫住史策。
史策回头。
“宫本太郎……今晚一定会来。”红袖声音很轻，“他知道你们在这条路上。他会趁着夜色摸进来。他不用枪，但他的手里剑……能割断喉咙。”
史策看了她一眼，“所以我们得在他来之前，先找到突破口。”
她走出茶棚，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王皓正站在路边，手里握着洛阳铲，眉头紧锁。
“她说的三个出口。”史策走近，“你觉得哪个最可能是主通道？”
王皓没回答，反而问：“她说了多少？”
“全说了。包括朱美吉的密码本位置，还有宫本太郎的习惯。”
王皓点点头，“那就按她说的查。李木子在附近有熟人，可以去‘冬宫’打探。蒋龙和合文俊去码头方向盯梢。张驰守这边，防止有人偷袭。”
“红袖怎么办？”
“先留着。”王皓推了下眼镜，“她要是真想活命，就不会耍花样。如果她敢跑……”
他没说完，但手里的洛阳铲往地上顿了一下。
远处街角，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见里面的人。
史策眯眼看了两秒，转头对王皓说：“我觉得她没说完。”
“嗯。”王皓点头，“她提到宫本今晚会来，却没说佐藤的态度。以佐藤的性格，不可能只派一个人。”
“你是说……还有后手？”
王皓没回答，只是把手伸进破皮箱，摸出半包受潮的哈德门香烟。
他点了一根，吸了一口，烟雾遮住了他半边脸。
“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他说，“天一黑，他们就会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