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圣堂”废墟位于金湾更深处，一处被丛林缓慢吞噬的山谷中。据岩瞳模糊的描述，那是很久以前，另一批外来者（或许是与“尊者”势力有关的前朝海商，或许是更早的西方传教士）建立的据点，早已在烈日帝国到来前的战乱与时光中荒废。
改变交易地点的决定是冒险的，但也是必要的。霍恩男爵白日的“敲打”如同悬顶之剑，预示着码头区域已不再安全。消息通过玄七留下的特定暗号，传递给了岩瞳留在废弃仓库的联络人。
月影西斜，夜色浓重。沈明轩与玄七，带着两名精干暗卫，背负着用防水油布包裹的武器和药材，如同四道幽灵，穿梭在远离港口的崎岖山林中。空气中弥漫着热带植物腐败与泥土混合的气息，远处不时传来不知名野兽的低嚎，更添几分阴森。
按照岩瞳提供的简陋地图，他们找到了那条被藤蔓几乎完全覆盖的、通往山谷的小径。拨开层层障碍，前行约半个时辰，一片断壁残垣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那确实是一座圣堂的遗迹，哥特式的尖拱窗框大多坍塌，只剩下扭曲的骨架指向星空。石壁上爬满了厚厚的苔藓和寄生植物，巨大的石像鬼雕像摔落在地，碎裂成块，半掩在荒草中。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这里，只有风吹过空荡窗洞发出的呜咽，仿佛亡魂的低语。
玄七打了个手势，四人立刻分散，隐入废墟外围的阴影中，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动静。片刻后，玄七对沈明轩微微点头——没有埋伏的迹象。
他们小心翼翼地进入圣堂主体残存的大厅。穹顶早已塌陷，月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将满地碎石和残破的长椅照得一片清冷。在大厅尽头，原本应是圣坛的位置，岩瞳和另外三名反抗军战士已经等在那里。他们同样警惕，手始终按在武器上。
“你们来了。”岩瞳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显得有些回荡，“改变地点是明智的。港口现在到处都是霍恩的耳目。”
“谨慎总无大错。”沈明轩走上前，示意暗卫将背负的包裹放在地上，解开。“十支最好的燧发火铳，配套弹药一百发。止血粉、消炎草药、处理伤口的干净麻布，都在这里。”
岩瞳蹲下身，拿起一支火铳，熟练地检查着枪机、枪管，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身后的反抗军战士也上前清点药材，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这些物资，对他们而言，是活下去、继续战斗的希望。
“现在，该你们了。”沈明轩看着岩瞳。
岩瞳从怀中取出一卷鞣制过的、略显粗糙的兽皮，上面用炭笔勾勒着简略却清晰的线条。“这是工坊区外围的巡逻路线和时间，以及三处防守相对薄弱的区域，其中一处靠近堆放废弃零件的地方，或许能找到有用的东西。”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关于‘熔炉之母’，我们只知道它位于工坊区最核心的地下，入口有重兵把守，日夜不停有满载‘雷石’的车辆进出。‘雷石’……我们的人偷偷藏了一点。”
他示意了一下，旁边一名反抗军战士取出一个用厚重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块，递给沈明轩。入手沉甸，打开一看，是一块乌黑发亮、质地致密的块状物。
“这就是……煤？”沈明轩虽然早有猜测，但亲眼见到、亲手触摸到这种被称为工业血液的燃料，心情依旧激荡。这与睿国使用的木炭和少量劣质石炭截然不同。
“我们叫它‘黑石’，”岩瞳说道，“帝国的人视若珍宝，严格控制。这块是从运输车上掉落的。”
沈明轩郑重地将兽皮地图和那块煤收起。“这些情报很重要。感谢你们的信任。”
“信任是相互的。”岩瞳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明轩，“这只是开始。如果你们真的想对抗帝国，我们需要更多，更需要知道，你们能做什么？”
沈明轩迎着他的目光，沉声道：“我们正在努力。我们的国家，也在奋力追赶。打破帝国的技术垄断，是我们共同的目标。下一次，我们可以提供更详细的地图，甚至是……简单的爆炸物制作方法。”
岩瞳眼中精光一闪：“爆炸物……好！我们会继续收集情报，尤其是关于他们船只维修和武器制造的情报。下次交易时间和地点，我会再通知你们。现在，该离开了，这里也不绝对安全。”
双方没有再多言，迅速收拾好东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废墟的不同方向。
返回“破浪号”的路程同样谨慎。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四人才安全回到船上。
密室内，墨衡几乎是用抢的从沈明轩手中拿过了那块煤和兽皮地图。他先是凑到煤块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被那硫磺气味呛得咳嗽也不在乎，激动道：“就是它！高品质的煤炭！看这光泽，这密度！难怪他们的蒸汽机有如此动力！” 接着，他又扑到地图上，手指沿着那些炭笔线条移动，如同饥渴的旅人看到了绿洲。“这里……这里标记的废弃零件堆放点……如果能混进去……”
李璟看着兴奋的墨衡和略显疲惫但眼神明亮的沈明轩，抚须道：“此番交易，虽险，收获确是不小。不仅得到了关键情报和实物样本，更与本地反抗力量建立了初步联系。此乃破局之始。”
沈明轩点头：“岩瞳他们渴望更强力的帮助，这意味着后续我们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更深入的情报。但霍恩那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我们必须加快行动。”
接下来的几天，使团表面依旧风平浪静，甚至李璟还按照外交礼仪，再次向霍恩男爵递交了一份措辞更显“谦恭”的文书，重申通商意愿，试图麻痹对方。暗地里，围绕新获得的情报，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
墨衡带着技术官们，日夜分析那块煤炭的燃烧特性，并开始根据地图规划潜入工坊区废弃零件堆放点的可行性方案。玄七则根据巡逻路线图，进一步细化潜入和撤离的路线。沈明轩则开始整理睿国关于火药提纯和简易爆炸装置的知识，准备作为下一次交易的筹码。
然而，就在使团认为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时，危机再次降临。
这天正午，一艘隶属于烈日帝国港务局的巡逻艇突然靠上了“破浪号”，一名表情冷硬的军官带着几名士兵登船，直接找到了李璟。
“李大人，”军官语气生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根据可靠线报，怀疑有本地的叛乱分子与你们船上人员接触，并可能藏匿了违禁品。奉霍恩男爵命令，需要对你们全体人员进行一次单独的讯问，并再次彻底搜查船只！请配合！”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敲打，而是直指核心的指控！
李璟心中剧震，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军官阁下，此言差矣。我使团谨守贵国规定，从未与任何叛乱分子接触。此举严重违反外交惯例，我代表睿国提出强烈抗议！”
“抗议无效！”军官毫不理会，一挥手，“所有人，到甲板集合！士兵，搜！”
如狼似虎的士兵再次开始行动，而这次，他们的目标更加明确，搜查也更加细致、粗暴。
沈明轩、墨衡等人被勒令集中在甲板上，由士兵看守。玄七眼神冰冷，肌肉紧绷，但面对数量众多且持有火铳的士兵，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搜查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船舱被翻得一片狼藉。终于，一名士兵从墨衡舱室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中，搜出了那块尚未用完的煤炭样本，以及绘制到一半的、基于岩瞳地图改良的工坊区草图！
军官拿着那块乌黑的煤和草图，走到李璟和沈明轩面前，脸上露出冰冷的、如同捕获猎物般的笑容。
“李大人，沈副使，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