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脊是个没骨头的软货,被我那一眼吓得哆嗦,整个人像滩烂泥一样贴着地面滑行,在前头带路。
通往地下的阶梯不是石砌的,踩上去有种令人牙酸的脆响,像是在踩谁的风干肋骨。
越往下走,那股混杂着腐烂与昂贵安息香的怪味就越浓,熏得人脑仁生疼。
顾昭珩一直紧紧扣着我的手腕,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传过来,对抗着心渊铠那股子直往骨缝里钻的阴寒。
“这就是你说的……路?”
下到第二层,顾昭珩停住了脚,手中的剑微微震鸣。
眼前哪有什么路。
这是一条由无数青石棺椁铺就的长廊。
两侧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全是这种半悬空的石棺,每一口棺盖上都用朱砂描着刺眼的“沈”字,底下缀着生辰八字。
“这不是葬列。”忆娘那盏鬼火似的灯飘在我脸侧,映得我眼底发青,她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了谁,“这是‘养神阵’。沈家每代夭折的嫡女,怨气最重,是喂养青鸾始祖最好的饲料。”
饲料。
好一个当朝第一世家,表面锦绣堆叠,地底下原来是个养尸场。
我面无表情地走过那些棺椁,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里响个不停,全是些早已死去的沈家女眷名字。
直到我的脚步停在一口极小的石棺前——那棺身甚至还没我的小臂长,上面的朱砂红得像是刚淋上去的血。
我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石面,脑中轰然一响。
“滴——逻辑推理天赋强制触发。”
“样本比对完成。棺中生物与宿主dNA匹配度:99.8%。判定关系:同卵双生。”
“死亡时间:出生当日。”
我心脏猛地缩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股属于原主的、压抑了十几年的悲愤突然决堤。
原来那不是传闻。
王氏当年真的生了两个,而这一个,连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当成废料填进了这里。
“来不及了!”
墙壁上那双嵌着青玉的眼睛猛地凸出来,地瞳的声音尖利得走了调,“第二钥要闭合了!一旦闭合,仪式就会进入‘唤灵归位’,底下那东西会直接把你吸干!”
随着他的尖叫,整条长廊开始剧烈震颤,四周的棺盖都在哐哐作响,仿佛里面的东西正拼命想爬出来。
“怎么停?”我转头逼视墙上的眼珠。
“血!得要同源之血滴进钥心,能骗过阵法,暂时封印三个时辰!”地瞳急得眼珠乱转,“但必须是纯度极高的……”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打断了他的废话。
顾昭珩二话不说,反手就要往自己掌心划去。
“你疯了?”我一把攥住他的剑锋,顾不得那寒刃割破了手指,“你的血是皇族的,流进去只会炸得更快。”
“我有真龙气运压制……”
“压不住。”我盯着那口小棺材,另一只手已经摸出袖中的匕首,眼神比刀锋还冷,“这是沈家的烂账,得沈家人的血来还。”
“清棠!”
没等他拦,我反手就在掌心拉了一道口子。
鲜血涌出的瞬间,我直接将手掌狠狠按在了那口小棺材正上方的凹槽里。
那是阵眼的“钥心”。
嗡——!
整座地底浮台发出一声如巨兽濒死的哀鸣。
那些原本顺时针流转的金色符文,在接触到我血液的刹那,竟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疯狂地逆时针绞动起来。
那一瞬间,我的识海像是被人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但我看到的不是地狱,而是一段并不属于我的记忆。
那是三十年前的一个雨夜,产房里满是血腥气。
婴儿的啼哭声只有一声,紧接着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接生婆哆哆嗦嗦地抱着一个青紫的婴孩:“夫人……这个……没气儿了。”
此时还是年轻妇人的王氏,脸上没有半点初为人母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酷。
她甚至没有看那个死婴一眼,只是低头逗弄着怀里那个哭声嘹亮的——那是刚出生的“我”。
“活的留着养大,死的那个……葬列入九泉。”王氏的声音在雷雨声中显得格外阴森,“正好,下面缺个角,补上这一缺,沈家的富贵还能再延百年。”
画面戛然而止。
我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
原来如此。
什么意外流产,什么夭折。
从三百年前起,沈家所谓的“双生必大贵”,真相竟然是每一代都要杀一个,用尸骨去填这吃人的神庙!
而留下的那个活口,不过是被圈养起来的下一任祭品。
“走!快走!”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
那一直躲在铠甲里的“哭铠人”残魂猛地钻了出来,黑雾凝成一张扭曲的人脸,冲我疯狂摇头:“她在吸你的情绪!她在借你的悲痛唤醒‘共魂回响’!你会变成这里的一部分!”
顾昭珩脸色骤变,伸手就要来拽我:“松手!”
“不松。”
我死死按着那处凹槽,任由掌心的血流逝,嘴角却慢慢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她既然想吃我的情绪,我就让她吃个够。”
想吸我的悲痛?想利用我对妹妹的愧疚?
做梦。
我闭上眼,主动敞开了识海,将刚才那一瞬间爆发出的、足以燎原的愤怒和恨意,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心渊铠。
“系统,千丝引,全功率反向输出!”
既然这铠甲能连接亡者执念,那我就把自己变成最大的执念源头。
“啊——!!!”
地底深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那是某种庞大的意志被滚烫的恨意灼伤的惨叫。
那些原本试图缠绕上来的黑气,被我这股子混杂着现代人逻辑与原主血仇的暴烈情绪冲得七零八落。
心渊铠上的银光瞬间暴涨,化作无数根实质化的锁链,顺着我的血液,反向绞住了第二浮台的核心。
这一刻,我不是在献祭,我是在“网暴”一个神。
“你……”墙上的地瞳眼珠子都要瞪裂了,“你在拿亲情当武器?!你这女人疯了吗!”
咔嚓。
小棺材下方的机关彻底卡死,那即将闭合的第二道青铜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硬生生停在了一半。
成了。
我身子一软,整个人向后倒去,稳稳地落进了一个带着淡淡松木香的怀抱。
“疯得好。”顾昭珩的声音有些哑,他一手揽着我,一手迅速在我掌心几处大穴点下止血,眼中满是后怕与狂热交织的光芒,“这一局,是我们赢了。”
我靠在他肩头剧烈喘息,感觉身上的心渊铠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裂响。
这种高强度的情绪输出,这破甲也快扛不住了。
“别高兴太早。”
顾昭珩突然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那是他发动王族天赋“谛听”的手势。
他的目光穿透幽暗的长廊,似乎在倾听地底深处那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片刻后,他低下头,眼神变得极其古怪且凝重。
“青鸾始祖在下面骂人。”
“骂什么?”我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
“她说……废物沈家守不住两道门,让我们别得意。”顾昭珩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她说,第三把钥匙在皇后手里。”
一旁的忆娘吓得手里的灯差点掉了:“怎么可能?皇后娘娘姓赵,根本不是沈家人,外姓人怎么可能持钥?”
这确实不合逻辑。
这九泉重楼是沈家的私产,沈家的血脉禁地,怎么会让一个外姓人拿着最关键的第三钥?
除非……
我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那个在宫宴上永远端庄得像个假人、对谁都温和却从未真正笑过的皇后赵氏。
“没有外姓人。”
我撑着顾昭珩的手臂站直身子,目光幽幽地盯着那排只有编号没有名字的空石棺,“如果这所谓的神阵,需要的只是‘被淘汰的妹妹’……”
“那么赵皇后,当年在赵家,恐怕也是个本该‘死掉’的人。”
顾昭珩瞳孔微微收缩,显然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叮——顶级谋士进阶任务已更新:夺取第三青铜钥。目标人物:当朝皇后。”
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但我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大宁朝的权贵圈,剥开那一层层华丽的画皮,里面烂得简直令人作呕。
“看来,咱们得进宫演一出大戏了。”我低声说道,伸手去解领口的甲扣。
必须得把这身铠甲脱下来了,再穿下去,这股子阴气真要伤了根基。
接下来的路,不能靠蛮力,得靠脑子,还有顾昭珩手里的那个东西……
我抬眼看向顾昭珩,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枚看似普通的玉佩上。
那是足以调动京畿卫的一半兵符,也是我们接下来唯一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