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未散。京城码头上已然人声渐起,船只往来,搬运货物的号子声、船家的吆喝声、送别的话语声交织成一片忙碌的市井图景。沈清弦一身素净的月白细布裙衫,外罩一件半旧的青灰色斗篷,发髻简单挽起,以一支木簪固定,面上脂粉未施,只唇上点了一抹极淡的胭脂,看上去就像个家境尚可、随家人南下的寻常闺秀。
锦书也是一身不起眼的丫鬟打扮,跟在她身后,手中挽着一个不大的包裹。两名精干的护卫扮作随行家仆,早已雇好了一艘不大不小、看起来干净利落的客船等候在岸边。一切都安排得低调而周全。
宋怀瑾与韩管事前来送行,站在稍远处的柳树下,并未近前,只远远地拱手作别。沈清弦朝他们微微颔首,目光在玲珑阁总号所在的方向停留了一瞬,随即转身,在锦书的搀扶下,步履沉稳地登上了客船。
船舱虽不宽敞,却收拾得整洁。船家是一对四十岁上下的老实夫妻,跑这条京杭水路已有多年,话不多,手脚却麻利。船身轻轻一晃,解缆离岸,熟悉的京城街景便在橹桨声中缓缓向后移去,逐渐模糊。
沈清弦没有留在舱内,而是走到船尾,寻了个避风又不引人注意的位置,静静回望。巍峨的城墙、层叠的屋宇、乃至远处皇宫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顶,都在秋日清晨的薄雾中渐渐淡去,最终化为天际一道青灰色的剪影。
离开这座让她经历无数惊心动魄、也让她挣扎崛起的帝都,心中并无多少离愁别绪,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京城是权力中心,是漩涡,是战场。在这里,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呼吸都可能带着算计。然而,也正是这里,给了她施展的舞台,给了她皇商的身份,让她真正拥有了安身立命、甚至参与博弈的资本。
如今暂时抽身,仿佛从一个喧嚣而危险的舞台上暂时退下,得以喘息,却也意味着进入一个同样充满未知和挑战的新天地。
“姑娘,外面风大,还是进舱里歇着吧。”锦书拿来一件披风,轻声劝道。
沈清弦接过披风裹上,摇了摇头:“无妨,看看风景也好。难得清静。”
客船沿着运河平稳南下,两岸的景致逐渐从北方的疏朗开阔,变为江南水乡的柔美丰腴。稻田金黄,芦花飞雪,白墙黛瓦的村落点缀其间,水网纵横,舟楫往来,一派富庶安宁的景象。
然而,沈清弦深知,这平静的水面之下,同样暗流涌动。王家、赵家留下的权力真空,诚亲王风波带来的余震,各方势力对江南富庶之地的觊觎,都让这片土地远不如看上去那般祥和。而她此行的目标——苏明远,这位江南盐业巨擘,能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中屹立不倒,其手腕与城府,恐怕比京中许多权贵还要深沉。
她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梳理“影”组织关于玉佩的线索上。那半块螭龙纹、秋水翠的玉佩,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值得“影”组织如此重视,甚至不惜在她身上投入资源?此物又为何会流入江南?是否与苏明远这位大收藏家有关?
她反复回忆灰鹞提供的有限信息,以及后来“影”组织可能提供的任何蛛丝马迹,试图在脑中勾勒出更清晰的脉络。苏明远是她探查的首要目标,但也不能只盯着他一人。江南富商云集,收藏家众多,她需要借助海老板在当地的人脉,进行更广泛的、不露痕迹的探听。
船行数日,沿途停靠几个大码头补充给养时,沈清弦也会让护卫上岸,采买些当地特产,顺便听听市井闲谈。她发现,诚亲王被“闭门思过”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到了江南,并且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茶楼酒肆中,虽无人敢公开议论亲王,但关于赵千钧及其产业的种种传闻却甚嚣尘上,有说其惶惶不可终日的,有说其正在变卖产业准备跑路的,也有说其正在积极寻找新靠山的。而关于接手了王家部分产业的“神秘商人”赵千钧背后的王爷,更是成为了人们窃窃私语、讳莫如深的话题。
沈清弦从这些零碎的议论中,能感受到江南商界的微妙心态——对强权既畏惧又依赖,对局势既担忧又投机。这让她更加确定,自己以低调、感恩的姿态接触苏明远,是正确的选择。在这样敏感的时刻,任何带有明显目的性或野心的接近,都可能引起对方的警惕甚至反感。
这一日,客船即将驶入杭州地界。沈清弦站在船头,已能望见远处西湖如镜的水光和雷峰塔的轮廓。江南的暖风拂面,带着水汽与桂花的甜香,与她熟悉的京城干燥凛冽的气息截然不同。
“姑娘,前面就要到了。”锦书提醒道,“海老板应当已在码头安排了人接应。”
沈清弦微微颔首,望着越来越近的繁华码头,心中那份因远离京城而稍感松懈的心弦,重新绷紧。
京城的风波暂告段落,江南的棋局,却才刚刚摆开。
她轻轻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眼神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与锐利。无论前方是苏明远的深宅大院,还是“影”组织布下的迷局,亦或是赵千钧残余势力的暗箭,她都必将坦然面对。
轻舟已过万重山。而她的脚步,将在这片陌生的、湿润的、危机与机遇并存的土地上,踏出新的印记。她深吸一口江南湿润的空气,转身走向船舱,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