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凛冽,带着水腥气和机油味。3号码头并不算大,堆放着一些集装箱和散货,几辆锈迹斑斑的卡车停在一旁。时间还早,工地上只有零星几个工人在走动。
龙西念找到那个所谓的“王工头”——一个穿着脏兮兮皮夹克、叼着烟卷、皮肤黝黑粗糙的中年男人,正蹲在一堆麻袋旁和另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说话。
“王……王工头?”龙西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力些,“我来应聘卸货工。”
王工头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龙西念此刻的样子实在狼狈: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衣服单薄破旧,还沾着昨晚的泥污。王工头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就你这身板?扛得动包吗?我们这卸的是饲料,一袋八十斤!”
“我能行!”龙西念挺了挺瘦弱的胸膛,急切地说,“我力气不小,以前也干过力气活!日结,不要证件,我只要今天的工钱!”
或许是龙西念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求生欲打动了他,又或许是真的缺人手,王工头撇了撇嘴,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行,试试吧。手套自备,没有就去那边捡个破麻袋片垫着。上午卸两车,干得好中午管一顿盒饭,下午看情况。工钱……”他伸出两根手指,“两百,干完就结。偷懒或者干不动,随时滚蛋,一分没有。干不干?”
两百!还有一顿饭!龙西念的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地点头:“干!我干!”
王工头指了指旁边一辆刚开进来的中型货车:“就这车,跟老陈一起卸。动作快点!”
老陈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同样瘦削,但骨架粗大,手上全是老茧和裂口。他看了龙西念一眼,没说话,默默地递过来两块厚实的、但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帆布:“垫肩上,不然磨破皮。”
龙西念感激地接过,学着老陈的样子绑在肩膀上。车厢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印着“xx饲料”的编织袋。浓郁的、带着点霉味的饲料粉尘扑面而来,呛得龙西念咳嗽了两声。
老陈已经扛起一袋,稳稳地走下跳板,走向不远处的仓库。动作熟练,步伐稳健。
龙西念深吸一口气,弯腰,双手抓住一袋饲料的边角。好沉!比他想象中沉得多!八十斤的重量压下来,让他本就虚弱的手臂和腰背一阵酸软。他咬牙,闷哼一声,将袋子甩到肩上。粗糙的编织袋隔着薄薄的帆布摩擦着皮肤,肩胛骨传来一阵钝痛。
他摇摇晃晃地迈开步子,走下跳板时腿一软,差点摔倒,幸好及时扶住了车厢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饲料袋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腰快要断了。汗水瞬间就从额头、后背涌了出来,和饲料粉尘混在一起,黏糊糊的,又痒又难受。
“别停,停就更走不动了。”老陈卸完一袋回来,经过他身边时低声说了一句。
龙西念咬牙坚持,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把第一袋扛进仓库指定的位置。放下袋子的瞬间,他几乎虚脱,扶着墙大口喘气,眼前阵阵发黑。
不能停!为了那两百块,为了那顿饭!
他转身,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向第二袋、第三袋……重复着这简单而残酷的机械劳动。肩膀很快就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每扛起一袋都像受刑。腰背的肌肉在尖叫抗议,手臂抖得厉害。汗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
老陈一直沉默地干着活,速度不快,但很稳,仿佛不知疲倦。他看到龙西念摇摇欲坠的样子,几次想开口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在他实在扛不动、动作变形时,会过来搭把手,帮他把袋子扶稳。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龙西念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只是凭着本能和那股不服输的狠劲在坚持。终于,王工头在车旁喊了一声:“行了!这车卸完了!歇十分钟,准备下一车!”
龙西念直接瘫坐在仓库冰冷的水泥地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他浑身像散了架,汗水湿透了里外衣衫,肩膀上传来阵阵刺痛,肯定破皮出血了。嘴里又干又苦,喉咙像着了火。
老陈默默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已经看不出原色的塑料水壶:“喝点。”
龙西念接过,也顾不上脏,仰头灌了几大口。凉水划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他喘着气,看向老陈,嘶哑地说:“谢……谢谢陈叔。”
老陈摆摆手,在他旁边坐下,掏出一包最廉价的香烟,自己点了一根,又递了一根给龙西念。龙西念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他以前不抽烟,但此刻,极度疲惫和压抑下,似乎需要点什么来麻痹神经。
劣质烟草辛辣的味道呛得他咳嗽,但一股奇异的、短暂的松弛感随之而来。
“年轻人,怎么落到这步田地?”老陈吸了口烟,看着远处浑浊的江水,忽然问道。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不像好奇,更像是一种同病相怜的陈述。
龙西念沉默了一下,苦笑道:“赌……赌球,借网贷,崩了。”
老陈闻言,夹着烟的手顿了顿,深深看了龙西念一眼,那眼神里有种复杂的了然,似乎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沾上那玩意儿,就跟沾上毒一样。我当年……也是。”
龙西念一愣,看向老陈。这个沉默寡言、干着最苦力活的老人,也曾是个赌徒?
“输光了家当,老婆带着孩子走了,房子卖了还债,还欠一屁股。没脸见人,只能干这个。”老陈的声音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干了十年了,还欠着十几万。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进龙西念的心口。十年苦力,还欠十几万?那自己欠的八十多万……龙西念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绝望。
“就没想过……别的办法?”龙西念涩声问。
“想过。”老陈弹了弹烟灰,“偷?抢?骗?都想过。但最后没敢。不是胆子小,是怕彻底烂掉,连个人样都没了。现在虽然苦,虽然还不上,但至少……是自己挣的,晚上能睡着觉。”他顿了顿,看向龙西念,“小伙子,看你年纪不大,还有机会。别走歪路,歪路看着快,其实是死路。慢慢熬,一点一点还,总比烂在泥里强。”
龙西念沉默了。老陈的话很朴实,甚至有些认命,但却是在这绝境中,最真实、也最沉重的劝诫。靠苦力还八十多万?那得还到猴年马月?但走歪路……他真的敢吗?系统任务失败的惩罚,可是“灵魂能量持续逸散”和“现实映射霉运缠身”!
“第二车来了!开工!”王工头的吆喝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又是一轮地狱般的折磨。当下午两点多,终于卸完所有货物时,龙西念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每一块肌肉都在哀嚎,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
王工头还算守信,点了两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给他,又指了指旁边一个泡沫箱子:“盒饭在那里,自己拿一份。”
龙西念颤抖着手接过钱,那两张红色的纸币此刻仿佛有千钧重。他没有立刻去拿盒饭,而是先找了个有插座的小卖部,花两块钱买了根最便宜的数据线,给手机充上电。然后,才拿着那份冰凉油腻、只有几片肥肉和青菜的盒饭,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食物味道很差,但对他而言,堪比山珍海味。
手机开机后,立刻涌进来几十条未接来电提醒和上百条短信,大部分是催收的。他按照系统提示,设置了部分拦截,只保留了看起来像正规公司的号码。然后,他查了一下银行卡余额——0.23元。加上刚赚的两百块,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两百块。距离八十七万的债务,就像一粒沙子面对沙漠。
龙西念靠在墙上,看着手机屏幕上刺眼的数字,又看了看自己磨破出血的肩膀和脏污不堪的双手。老陈的话在耳边回响,系统的任务期限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靠苦力,绝对不行。
走歪路,死路一条。
难道真的没有第三条路?系统说“特质和技能可产生极微弱映射或提供潜在思路”……到底怎么映射?怎么提供思路?
他看着自己这双刚刚经历了重体力劳动、布满新伤旧痕的手,一个模糊的、近乎荒诞的念头再次浮现——那源自赌神世界的、被深深厌恶和恐惧的“千术”映射……除了赌博,难道就不能用在别的地方吗?
赌博害人,这是铁律。但“千术”背后那些对概率的敏感、对细节的观察、对人心的揣摩、对手法的控制……这些能力本身,真的是邪恶的吗?就像一把刀,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雕刻艺术,甚至可以……用来求生?
他需要好好想想。在活下去、赚到下一顿饭钱的同时,他必须找到一条,既能守住底线,又能撬动那如山债务的、哪怕只有一丝缝隙的出路。
最强老赖的救赎之路,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也更加需要智慧和……一点点可能存在于绝境中的、被规则所允许的“偏门”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