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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尹纬自毛秋晴身后缓步而出,王曜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过望,连日征战积攒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忙上前几步,执住尹纬的手臂,朗声笑道:

“景亮兄!真未料到竟是你来了!莫非是吕将军帐中清闲,让你这主簿大人得空来我这荒僻小堡巡视?”

他言语间满是故友重逢的欢欣,然一身血污狼藉,甲胄上犹带腥气,实在不宜立刻叙谈。

尹纬任由他抓着臂膀,那双洞察世情的锐眼在王曜面庞与周身迅速扫过,嘴角噙着一贯的略带戏谑的笑意,应道:

“子卿,别来无恙?看来这沙场染血,倒是比太学麟阁的清谈,更磨砺人些。你这般模样,活脱脱便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的煞神,哪里还有半分书生意气的清雅?”

王曜低头看了看自身,亦觉失仪,歉然道:

“景亮见笑,方才追击溃军归来,未及收拾。满身腌臜,确非待客之道,还请景亮稍待一二,容我卸甲洗漱,再与兄把臂详谈。”

说罢,转头对身旁的田敢与毛秋晴道:

“田幢主,毛校尉,烦请二位先代我招待景亮,我去去便回。”

田敢抱拳应诺:“参军放心,末将等自当款待好尹主簿。”

毛秋晴亦对尹纬微微颔首,算是见礼,清冷的目光中亦有一丝故人相见的缓和。

王曜不再多言,对尹纬再一拱手,便转身大步向官衙内走去。

李虎默不作声,依旧如影随形般跟上护卫。

尹纬目送王曜离去,这才转回目光,与田敢、毛秋晴寒暄起来。

田敢是爽直军人,对尹纬这位太学高才、如今吕将军身边的红人主簿自是客气,引着他与毛秋晴一同进入官衙庭院。

庭院中央,亲兵早已重新燃起篝火,架上了几尾刚从西汉水捕来的鲜鱼和两只肥硕山鸡,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响,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毛秋晴请尹纬在火旁一块垫了干草的石墩上坐下,自己则选了稍远些的位置,姿态虽仍显几分伤后的虚弱,但脊背挺直,不失风范。

她并不多言,只静静听着田敢与尹纬交谈,偶尔伸出未受伤的左手,熟练地翻动一下烤鱼,使其受热均匀。

尹纬与田敢聊了几句汉中至阆中一路的见闻,目光却不时掠过安静烤火的毛秋晴。

他心思机敏,观毛秋晴虽神色清冷,然眉宇间较之往日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锐气,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沉静,又思及方才王曜对她那声自然而然的“秋晴”,以及两人之间那份无需多言的默契,心下已是了然几分。

未过多久,王曜便已回转。

他已卸去那身血迹斑斑的玄甲,换回了那件浆洗得略显发硬、却更显其身姿挺拔的天青色戎服,头发亦用清水擦拭过,随意束在脑后,虽面容仍带倦色,下颌泛着青茬,却恢复了往昔的清朗从容。

见王曜回来,田敢心知他们必有体己话要谈,自己不便久留,接过毛秋晴递来的一只鸡腿后,便嬉笑着告辞离去了。

王曜快步走到篝火旁,撩袍坐在尹纬与毛秋晴之间,也就是刚才田敢的位置上,笑道:

“让景亮兄久等了,这身可还顺眼些?”

尹纬抚掌轻笑:“焕然一新,方是我认识的王子卿。只是这眉宇间的杀伐之气,怕是短日内难以尽褪了。”

王曜摇头莞尔,目光扫过火上烤得金黄流油的山鸡和焦香四溢的鲜鱼,又看了看周遭,纪魁、田敢、郭邈、耿毅等人早已各自去忙碌军务,清点缴获、安置俘虏、加强守备,李虎则远远守在庭院门口,如同沉默的门神。

他叹了口气,对尹纬道:

“景亮兄远来是客,本当以酒相待,一醉方休。奈何军中禁酒,行军打仗,条件简陋,唯有这粗劣伙食与西汉水烹茶,实在惭愧,还望海涵。”

尹纬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目光扫过井然有序的堡内景象,以及那些虽经血战却士气不减的士卒,由衷赞道:

“子卿不必如此,带兵之道,岂在吃酒享乐?观你麾下,令行禁止,士气可用,缴获颇丰而军纪不弛,此真大将之风也。若子臣在此,见你如今这般统兵御众、建功沙场的模样,再对比他自身困守长安的境遇,怕是要以头抢地了。”

他提及杨定,语气中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

王曜闻言,想起杨定那郁闷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也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连日征战的紧张与疲惫似乎在这一笑中消散了不少。

毛秋晴在一旁听着,嘴角亦微微上扬,伸手将一串烤得恰到好处的鱼肉递给尹纬,又将另一串递给王曜。

尹纬接过烤鱼,道了声谢,却并未立刻食用,而是目光在王曜与毛秋晴之间转了转,忽然悠悠开口道:

“说起来,方才见子卿与毛姑娘并肩而立,一个浴血凯旋,一个倚门相候,倒让尹某想起古话所谓‘守望相助,生死同契’。看来这巴山蜀水间的烽火,非但未能摧折英气,反倒……嗯,别有一番熔铸之功?”

他语带双关,眼中戏谑之意更浓。

王曜经过这许多事,心性早已不似当初那般易于羞赧,且与毛秋晴历经生死,关系非同一般,此刻听尹纬打趣,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出言否认,顺手接过毛秋晴递来的烤鱼,道了声:

“有劳。”这态度,无异于默认。

毛秋晴却不如他这般脸厚,尹纬这话直白得近乎调侃,她纵然性子清冷,此刻在篝火映照下,颊边也不由自主地飞起两抹红晕,好在夜色已深,火光跳跃,不甚分明。

她凤目微瞪,将手中正翻烤的山鸡往尹纬面前又凑近了些,假意嗔道:

“你个大胡子,多日不见,仍是这般贫嘴薄舌!怎地,这现烤的野味还堵不住你的嘴么?再要胡吣,小心连这鸡骨头都没得啃!”

语气虽凶,却并无真正怒意,反倒透出几分只有相熟之人间才有的随意。

尹纬见她羞恼,哈哈一笑,连忙告饶:

“好好好,尹某失言,毛校尉海量,莫与我这穷酸书生一般见识。这山鸡烤得正是火候,香气诱人,尹某这就闭嘴,专心享用美食。”

说着,果真低头仔细品尝起烤鱼和烤鸡来,连连称赞。

三人说笑一番,气氛愈发融洽。

几串烤鱼、半只山鸡下肚,又饮了些煮沸的茶水,腹中暖意融融。

王曜这才放下竹签,神色转为郑重,看向尹纬:

“景亮兄此来,想必不只是为了探我与秋晴吧?吕将军那边,战事进展如何?将军与众位同袍可都安好?”

尹纬闻言,也收敛了笑容,将手中茶碗放下,清了清嗓子,开始叙述吕光主力一路南下的经历。

“自南郑分别后,吕将军率我等一万七千余众,沿西汉水南下,先至葭萌,略作休整,补充了些许粮秣,继而转向东南,经晋寿,直扑阆中。”

尹纬语速平缓,将一路行军路线道来。

“彼时阆中情势已是岌岌可危。毛穆之遣其麾下战将赵福、袁虞,日夜不停,轮番猛攻城池。城中守军,在南巴校尉姜宇(兼宁州刺史)、巴西太守张绍、及长安令苻登等率领下,虽拼死抵抗,奈何内外交困,存粮几近告罄,我等到达时,城内能战之兵,据云已不足三千,人人面带饥色,城垣多处破损,可谓危如累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余悸。

“幸得我军及时赶到,毛穆之恐腹背受敌,方才暂缓了攻势。吕将军审时度势,并未急于与之决战,而是择地扎营,与阆中城成掎角之势,与毛穆之麾下近三万人马咫尺对峙。那几日,双方斥候往来频繁,小规模冲突不断,气氛紧绷如弦,一触即发。”

王曜与毛秋晴凝神静听,他们虽在临溪堡经历血战,但对主力战场的情形所知不详,此刻闻之,亦能想见当时阆中城下的紧张局面。

“如此对峙,约有三日。”

尹纬继续道:“至第三日夜间,忽闻晋军大营方向号角连绵,战鼓震天,似有大规模夜袭之象。我军上下皆以为毛穆之要狗急跳墙,吕将军亦下令全军枕戈待旦,严阵以待。谁知……提心吊胆守了一夜,直至寅时末,天色将明未明之际,除了那不绝于耳的鼓角之声,竟不见晋军一兵一卒前来冲阵。”

他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

“吕将军心知有异,遣精干斥候冒险抵近探查,这才发觉,晋军大营虽旌旗依旧,鼓声未歇,实则早已是一座空营!毛穆之老奸巨猾,用了‘悬羊击鼓’之计,以羸弱之卒及牲畜制造疑阵,主力则趁夜色悄然遁走。”

王曜与毛秋晴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恍然。

原来他们切断粮道,竟逼得毛穆之使出这等金蝉脱壳之计。

“当时杜进、彭晃等将军皆感诧异,不明毛穆之何以不战而退,且退得如此仓促隐秘。”

尹纬看向王曜,目光中带着赞许。

“唯吕将军抚掌微笑,言道:‘此必是后方生变,粮道断绝,毛穆之不得不退。若我所料不差,定是姜飞、王子卿,已穿插至其腹地,扼住了他的咽喉!’众将初时还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千里奔袭,深入敌后,艰险异常。我便向将军进言,以子卿之胆识与姜军主之悍勇,此事极有可能,并力劝将军即刻发兵追击,勿使毛穆之全军遁入巴郡,凭险固守。”

“吕将军深以为然,当即与自阆中出城的姜宇刺史等合兵,并命满腔愤懑、主动请缨的苻登为先锋,率领其本部骑兵先行追击。张绍太守、仇生、杜进等军主等各率步卒依次跟进,全力咬住晋军尾部。吕将军则与姜宇刺史、彭晃等督率辎重营及后军,稳扎稳打,向南推进。我等一路追至此处,吕将军与姜刺史现已入驻南充国城,与姜飞军主汇合。”

说到此处,尹纬再次看向王曜与毛秋晴,神色郑重:

“晋军此番败退,子卿与毛校尉断其粮道之功,居功至伟。吕将军深知你二人在此间鏖战艰辛,如今战事暂歇,特命我前来慰劳。并让你二人,务必于明日午时之前,赶至南充国城,参与军议,共商下一步行动方略。”

王曜与毛秋晴听罢,齐齐肃然应道:

“自当准时抵达。”

正事交代完毕,三人之间的气氛又松弛下来。篝火噼啪,映照着彼此的面庞。

尹纬又问了问王曜此番奔袭汉昌、解围临溪堡、截击溃军的细节,王曜简略答了,不免提及李虎之勇、纪魁之悍、田敢之稳、耿毅之能,以及郭邈执法之严,言语间对麾下将士颇为爱重。

尹纬听得仔细,不时颔首。

夜色渐深,星斗横斜。

堡内巡夜士卒的脚步声与梆子声规律响起。

尹纬打了个哈欠,露出倦容。

王曜见时辰不早,便道:

“景亮一路劳顿,又叙话至此,想必乏了。堡内已备下简陋卧处,我等明日还需赶路,不若早些歇息?”

毛秋晴也起身道:

“尹主簿的住处已安排妥当,我引你过去。”

尹纬确实感到困倦,不再推辞,起身伸了个懒腰,笑道:

“如此,便叨扰了。”

王曜与毛秋晴将尹纬送至官衙内一间收拾出来的厢房外,毛秋晴指明位置后,便即告辞。

尹纬对二人拱拱手,推门而入。

王曜与毛秋晴站在庭院中,篝火已渐成余烬,只余点点红光。

夜风带着西汉水的气息吹来,微有凉意。

“你也早些休息。”

王曜看向毛秋晴,轻声道:

“伤未全愈,明日还要赶路。”

毛秋晴“嗯”了一声,抬头望了望星空,复又低头,轻声道:

“你也是,今日征战辛苦了。”

言罢,不再多言,转身向着自己居住的后院厢房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廊庑转角。

王曜独立庭中,深吸一口清冷的夜气,心中思绪万千。

尹纬带来的消息,既是对他们此前行动的肯定,也预示着新的征程即将开始。

巴蜀大局未定,前路依旧漫漫。

他默然片刻,直到李虎悄无声息地来到身后,低声道:

“曜哥儿,该歇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最后望了一眼毛秋晴离去的方向,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