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情感还是从灵魂层面的感知来讲,亚历克斯也好,凯瑟琳也罢,都绝不可能忘记自己父母那独一无二的气息与灵魂波动。
那是铭刻在血脉深处的最熟悉的存在。
此刻,尽管那波动微弱且破碎并被死亡的阴冷所覆盖,但他们两人无比确认——眼前这两只行为异常的弱小亡灵正是他们父母希尔夫妇的灵魂残渣在亡灵界规则下的显化!
尤利西斯没有打扰他们的沉默,他上前一步,双眼之中流淌过银色的魔法光辉,开始对这两只亡灵进行更深入的探查。
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我刚刚用几种不同的途径仔细检查了一遍。”
“它们核心的灵魂印记确实与你们同源。但也发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超出了正常的灵魂残渣范畴。”
“我尝试使用追溯魔法逆向追踪它们形成的过程以及被带到亡灵界的路径。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指向了一片空白,或者说,是被精心处理过的‘虚无’。”
“它们两个的【过去】——特指被转化为亡灵之前的联系以及被转移的过程——被某种力量人为地抹去了。
这意味着,想通过时间魔法直接去溯源找出是谁做的、在哪里做的,已经不再可能。”
这个发现让众人的心沉了下去。
对方不仅手段诡异,而且行事极为谨慎,抹去了关键线索。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通过深度分析它们魂火的结构和残留的能量印记发现了一个关键点——你们父母的灵魂【残渣】,并非是被常规的亡灵法术【抽离】出遗骸的,而是……被一种极其特殊的法术【放逐】出来的。”
“放逐?”
亚历克斯的眉头紧紧蹙起,这个词汇用在灵魂残渣上显得格外突兀,
“什么意思?类似于对付实体的放逐术一样的魔法么?将目标的本质强行驱逐出当前位面?”
“原理上差不多,但实际操作起来,有着天壤之别。”
尤利西斯点了点头,“对拥有稳定形态和强大能量的物体或者活物施展放逐术,虽然复杂,但并非极难。
但是,对灵魂——尤其是灵魂残渣这种脆弱不堪、几乎一阵风就能吹散的存在——施展放逐魔法,这对施法者的魔法操控精准度、能量输出的稳定性以及对灵魂本质的理解,要求都高到了极其变态的地步!”
“而且是超出常规种族天赋范畴的高!”
“即使是现在的我,以半龙人天生相对粗犷的惯常魔法精度都很难保证在不彻底湮灭这脆弱残渣的前提下,完成如此精细的‘放逐’操作。”
“甚至,我怀疑,在广义的人族范畴里(含亚人),究竟能不能有施法者达成这个效果,都很难说。
这已经触及了某些种族在魔法操控方面的天赋壁垒。”
“而且,我想,我也用不着给你额外解释不同种族之间的独特施法特色与偏向吧?”
“当然,不用多费口舌,尤利西斯,我对此自然清楚。”
亚历克斯沉声回答,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筛选着符合尤利西斯描述特征的种族。
几乎是在瞬间,一个以对灵魂魔法精通而闻名,同时也与世隔绝的种族名字跳入了他的脑海。
“对灵魂魔法研究最为精深,尤其擅长各种精微灵魂操作的种族——”
“是暗精灵。”*2
尤利西斯与他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答案。
法师的眼神瞬间变了变。
“没错。
针对灵魂的各种操作法术甚至是他们整个暗精灵族群独有的特色魔法体系之一。
其他种族,哪怕是精灵本族,都极难完全掌握其精髓。”
当年尤利西斯游历大陆,探寻魔法奥秘时,自然也不会放过神秘的幽暗地域。
他曾与几个愿意交流的暗精灵部落有过长达一整年的学习与交流。对他们的灵魂魔法体系,算是有所了解。
线索似乎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他们介入了这件事?”
凯瑟琳的声音冰冷,带着杀意。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有暗精灵参与其中,并提供了关键的施法协助。”
“至于是被雇佣的‘手套’、知情或不知情的‘帮凶’,抑或是策划一切的‘主谋’,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断定。”
“不过,就目前而言,我还想不出暗精灵对你父母出手的充分理由。”
尤利西斯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鳞片,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的龙角,着实有些想不通。
“你好像……也没跟幽暗地域的暗精灵们结过什么深仇大恨吧?亚历克斯?”
“他们整个族群几乎都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幽暗地域啊,和主物质界的地表世界很少有大规模的直接交流,更别提和你这位主要活动在地表的勇者产生什么不可调和的私人仇怨了。
动机何在?”
“严格意义上说,其实是有的。”
亚历克斯却摇了摇头,否定了尤利西斯的判断。
“——你忘了么?尤利西斯?”
“他们(暗精灵)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放弃过【复辟】的野心。
他们之中的坚定分子始终偏执地认为自己才是精灵族唯一正统继承者。”
“你指的是……曾经被精灵长老院处以永世流放之刑的精灵王七世?或者说,第七代精灵王?”
尤利西斯想了起来,“暗精灵的最初起源,的确是那位因暴政和战争而被放逐到地底的王者及其追随者不错。但这都过去多久了?!”
“第七代精灵王被放逐,那可是在精灵族历史上都属于传说年代的【白银时代】前中期的事情!距离现在怕不是有万年的时光了!”
“但精灵们的记忆——无论地表还是地底,一向都很好不是么?”
“尤其是对于仇恨和执念的记忆。尽管这悠久的岁月,即便是对于长生种精灵来说也显得足够漫长。”
“当然,眼下这也只是基于现有线索的一个猜想而已。”
“但如果真的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那么,暗精灵一族,的确和我结过仇——或者说,我挡了他们的路。”
他开始讲述那段尘封的往事,那是第一次大陆战争结束之后,精灵森国即将复国前夕的事情。
“暗精灵这一族群,在整个大陆抗击魔族的过程中,出力不能说没有,但确实不多。”
“他们好歹也是出过力的,尤其是在帮助他们那些逃难到地表的‘白皮亲戚’(指纯血精灵)进行转移,以及为一些地表的抵抗组织暗中提供物资和情报方面,做出过一些贡献。”
“——当然,这只是暗精灵这一族群中部分势力做出的贡献。还没计算他们整个族群在战争中造成的麻烦。”
“事实上,在整个第一次大陆战争期间,背叛大陆,暗中投靠甚至公然加入魔王军的暗精灵,压根不在少数。”
“甚至这个投敌的比例,达到了平均每十个暗精灵中就有一到两个选择了投奔魔王军!”
他看向尤利西斯:
“如此高的投敌率,在战后论功行赏的时候,你觉得,我作为大陆联合的主要领导者之一,怎么可能分给他们大块的蛋糕和重要的政治权力呢?”
“战后,暗精灵的代表团怀着极大的期望前来。我耐心地倾听了他们对于精灵‘祖庭’正统地位的诉求,以及他们对重返地表继承大统的渴望。”
“然后,我坚定地给予了拒绝。”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报复吧——用这种方式,让我也亲自尝尝,失去了与自身【根源】紧密相连之物的滋味。”
墓穴被亵渎,父母最后的灵魂回响被强行放逐至这死寂之地……这无疑是对一个人根源与情感最恶毒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