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繁忙与挑战中悄然流逝，如同指间沙，握不住，却留下清晰的痕迹。转眼间，林瀚站在临渊阁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
窗外，城市的轮廓有了显着的变化。当年视野尽头那些低矮的城区和空白地带，如今已被新的城市副中心和绿意盎然的生态公园所取代。更远处，曾经烟囱林立的传统工业区轮廓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阳光下反射着光芒的现代建筑群和隐约可见的风力发电机叶片。天空的颜色，似乎也清透了许多。
这十年，是“新基建”骨架初步撑起的十年，是“凤凰企业”开始成群翱翔的十年，是“伏羲”生态从试验田走向更多关键领域的十年，也是屏山灾区从废墟中站起、建成更加安全宜居新家园的十年。清江流域的环境健康风险，经过科学评估和系统治理，得到了有效控制，上下游建立了新的协同保护机制，陈岩在岚州的探索，经历了最初的阵痛，其“生态产业化、产业生态化”的模式开始显现成效，他本人也变得更加沉稳干练。
成绩固然可喜，但林瀚凝望窗外的目光，却更加深沉。他知道，这十年解决了许多“有没有”、“能不能”的问题，但也暴露出更多“好不好”、“优不优”的深层次矛盾。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依然突出，经济的“数字鸿沟”、“绿色鸿沟”在一些地区有拉大趋势；科技自立自强取得了突破，但基础研究的“耐性资本”投入、顶尖人才的培养与留用，仍是巨大挑战；社会结构快速变化，新业态、新群体不断涌现，对治理的精细化、包容性提出了前所未有的要求；而外部环境的复杂严峻程度，有增无减。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疲劳感”或者说“钝化感”在部分干部队伍中滋生。不再是明目张胆的抵制，而是一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惰性，一种习惯于路径依赖的思维定势，一种面对新问题新挑战时，下意识地寻找旧办法、旧框架的倾向。就像一台高速运转了太久的机器，某些齿轮开始出现磨损，动力传递不再那么顺畅。
曾卫国前几年已经正式退休，如今在老家含饴弄孙，偶尔会打个电话来，聊聊家常，问问身体，绝口不提工作，但林瀚总能从老人爽朗的笑声和简单的叮嘱里，汲取到力量。沈愈之老先生身体不如从前，但依然坚持每周去一次数字化中心，他说要看着“伏羲”如何点亮更多的文明密码。姚远院士退居二线，将“深蓝”的指挥棒交给了更年轻的一代，自己则醉心于理论物理与计算科学交叉的“无人区”。
身边并肩作战的面孔，也在更新换代。一些老战友退居二线，一些中生代挑起了大梁，像陈岩这样的新生代也开始在更重要的岗位上崭露头角。林瀚自己，两鬓的白发早已藏不住，体检报告上的警示项也多了几行。但他感到自己的思维并未停滞，反而因为阅历的积累和问题的深化，变得更加审慎，也更加渴望突破。
最近，他常常思考一个词：“韧性”。不仅仅是指抗打击、快速恢复的能力，更是指系统在面对持续压力和不确定性时，能够主动学习、自适应、甚至实现进化的能力。国家的“韧性”，社会的“韧性”，组织的“韧性”，乃至个人身心的“韧性”。
如何提升整个体系的“韧性”？这似乎是一个比具体技术突破或项目建设更加宏大、也更加根本的命题。它涉及教育理念、创新文化、社会保障、风险意识、协同机制等方方面面。
他转身离开窗前，走向书架。那里除了文件，还有他这些年陆陆续续放入的一些书籍，涉及历史、哲学、复杂科学、心理学甚至艺术。他抽出一本关于“适应性系统”的着作，重新翻阅。也许，下一个十年的关键，不在于再描绘一幅多么壮丽的新蓝图，而在于如何让现有的发展肌体，变得更加智慧、敏捷、富有韧性和生命力。
秘书轻轻敲门进来，提醒他下一场会议的时间。那是一场关于“应对人口结构变化中长期策略”的研讨会。又是一个充满挑战、需要远见的议题。
林瀚合上书，整理了一下衣襟。窗外的十年，是奋斗与变化的十年；而窗内的思考，必须指向下一个更加需要智慧和定力的十年。他知道，自己这代人的历史使命尚未完成，他们搭建了舞台，推动了转轨，但真正的大戏，如何演得精彩、演得持久，需要更深刻的制度创新、文化塑造和代际传承。
他走向会议室，步伐稳健。十年一瞬，但每一瞬的思考与抉择，都连接着过去，也塑造着未来。窗外的风景在变，窗内的人，其责任与求索，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