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甲板上回到船舱后，陈砚舟便被叫到了会议室参加关于星港湾商业体的讨论会议，一场激烈的争论即将展开。
第二天上午十点，会议室的灯亮得有些刺眼，白色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抽象画，长长的会议桌散发着木质的光泽，周围摆放着一圈黑色的皮质座椅。 陈砚舟把笔记本从包里拿出来时，听见周强在身后嘀咕：“这地方连瓶水都不给，真当咱们是来开会的，不是来掏钱的？”
没人接话。林悦已经坐在长桌另一头，手指搭在平板边缘，眼神盯着投影幕布上那行“星港湾商业体定位研讨会”的标题，像是在等一场辩论赛开场。
策划部的老李清了清嗓子，西装领带一丝不苟，说话像背稿：“我们这次要引进轻奢品牌矩阵，打造江川首个艺术化消费空间。目标客群是二十八到三十五岁的高净值人群，客单价不能低于三百。”
市场部的王主管立刻顶了回去：“三百？你知道江川家庭月均娱乐支出多少吗？不到五百！你这方案写完自己信吗？”
“消费者不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老李翻页ppt，“乔布斯也没问过用户要不要智能手机。”
“可乔布斯没在三线城市开过店。”王主管冷笑，“咱们这儿连共享单车都骑不稳，你还想搞‘沉浸式策展型零售’？”
两人越说越急，声音一层压一层。周强听得直挠头，转头小声问陈砚舟：“他们是不是忘了这是讨论商场，不是拍电影？”
陈砚舟没答。他翻开笔记本，红笔圈出的数据还带着刚打印出来的温热感——“亲子娱乐”选项占比82%。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等争吵间隙，才开口：“我们手上有一百二十七份有效问卷。”
声音不大，但会议室突然安静了一瞬。
“其中九十八人明确选择‘带孩子一起逛街’是最主要出行动机。”他抬眼扫过全场，“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做高端路线，可能会错过八成真实顾客。”
老李皱眉：“样本量太小，代表性不足。”
“样本是你让服务生在酒会现场发的。”林悦忽然插话，“他们填问卷的时候，手里还端着香槟。”
有人笑了一声。
老李眉头紧皱，满脸不屑地冷笑：“所以我们就靠一个修车工的儿子和他爸的厂房，决定整个项目的走向？”
王主管微微点头，随后又轻轻摇头，眼神中透露出怀疑：“搞个儿童乐园就能解决问题？哪有那么简单。”
“我已经算过了。”周强猛地坐直，“如果把汽修厂那块地腾出来，改造成‘亲子车生活动中心’，洗车+涂鸦+小型卡丁车赛道，我爸还能顺便接点改装单子。停车的家长等着接孩子，顺手喝杯咖啡，多自然。”
全场沉默两秒。
“你说啥？”王主管瞪眼，“你家修车铺要变成游乐场？”
“为啥不行？”周强摊手，“现在家长最怕啥？带娃出门累得像搬砖。我要是能让他们一边看娃开车，一边吹空调吃汉堡，谁不愿意来？”
周强因为对项目的热情而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拔高了几分：“我一定要把这个项目做好，让所有人都看看！”
林悦低头在平板上敲了几下，抬头说：“负一层层高四米二，符合消防标准。若采用模块化隔断设计，日常可分割为洗车区、体验区与休息区，周末合并开放活动场地。租金成本比纯商业铺面低三成。”
她顿了顿：“而且，这种复合业态目前全市空白。”
“这不是靠谁。”陈砚舟合上本子，“这是基于现有数据的可行性推演。你们争的是理念，我们在算的是落地。”
“那你要真这么笃定，明天敢不敢去商圈走一圈？”王主管突然问，“亲眼看看有多少家长愿意为了一个‘儿童卡丁车’专门跑一趟？”
“正有此意。”陈砚舟站起身，“明早九点，万象城南门集合。谁有兴趣，都可以来。”
一位年轻的参会人员站起来，犹豫地说：“我觉得我们可以综合考虑高端路线和亲子娱乐，也许能找到一个平衡点。”他的发言引起了部分人的点头赞同。
会议散得潦草。有人摇头，有人冷笑，也有人默默记下了时间地点。
走廊里，周强边走边拍大腿：“哎呀，我刚才是不是说漏嘴了？我爸要知道我把厂子都搭进去了，不得拿着扳手满世界追我呀！”
“你倒是提醒我了。”陈砚舟停下脚步，“回头拟个合作框架，别光嘴上画饼。汽修业务保留一部分，新增服务单独核算，利润分成按流量转化率浮动。”
“你还真打算干？”周强睁大眼。
“不然呢？”陈砚舟看着他，“你刚才说的每一条，我都记下来了。包括‘顺手喝杯咖啡’。”
陈砚舟表面微笑着，心里却在快速盘算这个名字对后续商业推广的影响。
“那就叫‘轮胎上的童年’吧！听着就有情怀！”
“你这名字太丧了。”周强抗议，“我们要传递快乐！阳光！童趣！”
“那就叫‘爸爸在哪’？”林悦面不改色，“数据显示，七成母亲带娃逛街时，父亲失踪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九。”
周强张了张嘴，愣是没反驳出来。
三人走到电梯口，陈砚舟掏出手机看了眼日程，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张经理？明天万象城停车场能不能配合做个临时动线测试？对，就是南广场那片空地……我想看看家长接送孩子的实际停车习惯。”
挂了电话，他抬头发现另外两人正看着他。
“怎么？”
“你连停车场都想好了？”林悦问。
“问题不在商场有多大。”他按下电梯按钮，“而在人们为什么愿意走进去，以及进去之后，愿不愿意多待十分钟。”
陈砚舟选择万象城作为考察地点，是因为这里的人流量大，而且周边有多个住宅小区，符合他们对目标客群的定位。他期待能在实地考察中找到更多灵感，完善自己的方案。
电梯门开，里面站着两个穿西装的陌生男人，胸前别着峰会代表证。
陈砚舟侧身让路，目光在其中一人手中的文件夹上停留了一瞬——封面印着“星港湾竞标方案·内部参考”。
对方察觉到视线，迅速将文件夹换到另一只手。
陈砚舟没再看，走进电梯角落，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笔记本边缘。
周强低声嘟囔：“这些人走路都带风，跟赶着投胎似的。”
林悦轻声道：“其中一个小时前还在酒会上跟赵宇碰过头。”
“赵总的朋友？”周强眯眼，“那不是自己人？”
“赵宇的朋友。”陈砚舟终于开口，“不一定是我们的。”
电梯下行，数字跳动。到了一楼，那两人先走出去，步伐加快。
陈砚舟没急着跟上，反而站在门口，盯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
“你在想什么？”林悦问。
“我在想。”他慢慢说，“为什么他们的方案，会比我们提前拿到手。”
“也许只是巧合。”周强挠头，“或者人家关系硬呗。”
“没有白送的信息。”陈砚舟收回目光，“尤其是这种级别的项目。”
他转身走向出口，脚步沉稳：“明天见面的人，不止是来看热闹的。有些人，已经在路上了。”
林悦快步跟上：“你要不要通知艾米丽？她的设计理念一旦泄露，后续版权会有麻烦。”
“暂时不动。”陈砚舟摇头，“消息放出去，只会打草惊蛇。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所有人以为，我们还在为‘该不该做儿童区’吵架。”
周强一拍脑门：“哦！我懂了！咱们假装内讧，其实暗度陈仓？”
“不是假装。”陈砚舟推开玻璃门，夜风吹起外套一角，“今天的会议，确实有人不同意。分歧是真的，但方向不能乱。”
林悦忽然停下脚步：“等等，你说有人不同意……那我们现在算什么？你是听策划部的，还是听市场部的？又或者，只听我们三个的？”
陈砚舟脚步微顿。
远处写字楼的灯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我不是来统一意见的。”他说，“我是来确认，哪条路走得通。”
说完，他继续往前走。
林悦望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嘴，没再追问。
周强左右看了看，忽然伸手勾住两人肩膀：“行了行了，别整这些烧脑的了！既然明天要去万象成，那今晚必须吃饱！我请客！火锅走起！”
“你哪来的钱？”林悦斜眼。
“上个月帮陈砚舟跑腿，赚了两百五。”周强得意，“再加上我爸听说我要创业，奖励我五百烟钱！”
“那是让你戒烟的。”
“反正我没买烟。”他咧嘴，“我现在是企业家预备役，得投资自己！”
三人沿着人行道前行，路灯拉长影子。街角便利店的灯光亮着，照出玻璃上贴着的促销海报。
陈砚舟走在最后，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到了U盘冰凉的棱角。
他知道，明天的走访不会只是看看人流那么简单。
而此刻，办公室的打印机还在运转，一份未署名的文件正缓缓吐出纸张，最后一行字清晰可见：
“建议优先接触体育系学生群体，其家庭出行特征符合目标客群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