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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听云没有再制造那种暴烈的噪音。

在温眠那声穿透暴雨和狂乱的大提琴音之后,琴房陷入了一种比寂静更深的沉寂。只有雨点敲打玻璃的余响,和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紧绷的张力。

他没有说“你可以走了”,也没有给出任何新的指令。他只是重新在钢琴前坐下,背对着她,弹奏起德彪西的《月光》。这一次,他的琴声不再仅仅是精准的复刻,而是注入了一种罕见的、模糊的……探寻。清冷的音色如同月华流淌,却隐隐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音,仿佛月光下的水面,被看不见的风吹皱。

温眠依旧安静地坐着,大提琴倚在身前,像她忠实的伙伴。她没有再擅自加入,只是聆听。但她能感觉到,某种看不见的界限已经被打破。裴听云那冰冷的秩序堡垒,被她无意间撬开了一道缝隙。

从那天起,“治疗”的形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裴听云依然掌控着一切,制定规则,决定时间。但他开始更频繁地、用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目光观察温眠。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她的“存在”,他开始要求她的“反应”。

他会连续弹奏同一段艰涩的、他自己创作的现代派乐章,然后突然停下,问:“第三小节,第二个转调,你感觉到了什么?”

他的问题不是关于技巧,不是关于乐理,而是直指感官与情感的核心。

温眠会抬起眼,思考片刻,然后给出回答。她的回答从不流于表面,也从不试图迎合。

“像走在结冰的湖面上,明知危险,却忍不住被那种脆弱的美丽吸引。”

“像回忆的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只剩下尖锐的边缘。”

她的答案总是意象化的,带着诗意的精准,却又留有余地,仿佛只是抛回一个线头,等待他自己去拉扯出更深层的东西。裴听云有时会沉默,有时会嗤之以鼻,但下一次,他依旧会问。

他开始让她拉琴,但要求极其严苛。

“用c弦,模仿远处钟声消散的感觉。”

“用拨弦,表现雨滴落在不同叶片上的节奏。”

这些指令模糊而抽象,完全依赖于演奏者的内在感受与即时创造。温眠总是能近乎完美地实现他的要求。她的大提琴音色,不像他的钢琴那般冰冷锐利,而是温暖、包容,带着血肉的质感,总能将他那些抽象甚至扭曲的要求,赋予一种令人心悸的、人性的温度。

裴听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她的琴声。期待那温暖的声音如何包裹、化解、甚至提升他冰冷的音符。他的绝对音感,能捕捉到她琴声中最细微的变化——气息的调整,揉弦的幅度,运弓的力度。他像一个贪婪的窃听者,试图从这些物理信号中,破译她内心的密码。

这种深入的、无声的交流,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同时也带来了更强烈的焦躁。他越是懂得她音乐里的灵魂,就越是想完全地掌控它,占有它。他要确保这缕唯一能照进他深渊的光,永远不会偏移,永远不会熄灭。

一天下午,裴听云在弹奏一首舒伯特的即兴曲,弹到一半,他停了下来,眉头紧锁。

“不对。”他低声说,手指烦躁地敲击着琴键边缘,“感觉不对。”

温眠望向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光线都偏移了角度。终于,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

“你过来。”

他指了指钢琴凳旁边,那片从未允许任何人踏入的“绝对领域”。

“坐在这里拉。”

温眠的心微微一沉。她清楚地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位置的改变。这是界限的彻底突破,是他试图将她更深地拉入他的世界,并以他的规则重新塑造的标志。

她没有立刻动。

裴听云的眼神暗了下来,带着一丝危险的压迫感。“需要我重复吗?”

温眠缓缓站起身,提起大提琴和琴凳。她没有表现出抗拒,但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她在他指定的位置放下琴凳,坐下,调整好大提琴的角度。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之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以及一种……属于旧乐谱和冷杉木的、孤独的气息。

“现在,”裴听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而充满掌控力,“跟着我。不是回应,是融入。让你的琴声,成为我手指的延伸。”

他重新开始弹奏那首即兴曲。这一次,温眠的琴弓落下。她没有选择对抗,也没有完全被动地跟随。她像一个最高明的舞伴,敏锐地感知着他的引领,却又保持着自身独特的舞步。她的低音部铺垫着他旋律的基底,她的高音区则如同缥缈的和声,为他清冷的琴音镀上一层柔光。

两件乐器,两种音色,在极近的距离内交织、缠绕。

裴听云闭上了眼睛。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她的音乐不再是外来的闯入者,而是仿佛从他自己的指尖流淌而出,是他冰冷秩序中,生长出的温暖血肉。这种感觉……太完整了。完整到让他感到恐惧。

一曲终了,余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共振。

裴听云没有睁眼,他放在琴键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以后,”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就在这里。”

不是商量,是宣告。

温眠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冷峻的侧脸轮廓。她知道,自己已经被正式关进了这座名为“裴听云”的、由音乐和偏执构筑的共感囚笼。他给予她前所未有的靠近,代价是她必须完全活在他的音乐律法之下。

她轻轻抚摸着大提琴光滑的琴身,如同安抚一个沉默的同伴。

“好。”她依旧只有一个字。

但这一次,裴听云似乎并不满意她的顺从。他倏地睁开眼,转头紧紧盯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掌控的快意,有对共鸣的贪婪,还有一丝……害怕失去这缕光的不安。

“温眠,”他叫了她的名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带着一种烙印般的力度,“记住,你的琴声,只能为我而响。”

这不是请求,是所有权声明。

温眠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躲,也没有畏惧。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在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如同深海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裴先生,”她轻声回应,语气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韧性,“音乐有自己的生命。它选择为谁而响。”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预示着这场无声的占有与反占有,才刚刚进入更危险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