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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走廊上的冲突后,裴听云的宅邸陷入了一种比以往更深沉的死寂。

那不仅仅是没有声音的寂静,而是一种情感的冻结,一种交流的彻底中断。温眠依旧住在那里,依旧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餐厅,坐在长桌的另一端,安静地用餐。她也依旧会在裴听云进入琴房时,沉默地跟随,在她固定的琴凳上坐下。

但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裴听云不再弹奏完整的曲子。他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久久不落下。有时,他会猛地按下几个破碎的、充满攻击性的和弦,如同困兽的咆哮,随即又戛然而止,留下令人窒息的余响。他不再给温眠任何指令,不再要求她融入或跟随。他甚至避免与她对视,那双总是盛满偏执和审视的黑眸,此刻像蒙上了一层灰翳,只余下空洞和一种极力压抑的狂躁。

他的世界,那赖以生存的、由音乐和规则构筑的秩序,因为温眠那句“灵魂只存在于自由的个体之中”,出现了深刻的裂痕。他无法反驳,因为他内心深处知道她说的是真相。可他更无法接受,接受意味着要放弃那近乎本能的、想要完全掌控她的欲望。

于是,他选择了停滞。用冰冷的沉默,筑起更高的围墙,既囚禁她,也囚禁自己。

温眠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她没有试图去打破这僵局,没有道歉,也没有进一步的挑衅。她只是存在。在他制造的那些破碎噪音后,她会静静地等待。当死寂降临,她会拿起自己的琴弓,但不是拉奏,只是用指尖轻轻拂过琴弦,感受那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振动,仿佛在确认某种连接尚未完全断绝。

她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在深夜,当整座宅邸如同墓穴般沉睡时,拿出她带来的那本厚厚的、页面泛旧的乐谱笔记本,用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那不是裴听云那种追求绝对精确的乐谱,上面充满了修改的痕迹、潦草的注释、甚至一些抽象的、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线条。那是她自己的音乐语言,私密,自由,不受任何规则束缚。

一天下午,周岭来了。他明显感觉到了宅邸里不同寻常的低气压,尤其是裴听云那阴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色,以及温眠那种置身事外的平静。

“听云,”周岭试图缓和气氛,“柏林爱乐那边又发来了邀请,时间在三个月后,他们非常希望你能……”

“推掉。”裴听云打断他,声音嘶哑,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

“这已经是今年推掉的第五个重要邀约了!”周岭有些急了,“听云,你不能一直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温小姐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帮助你……”

“帮助?”裴听云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得像冰锥,直刺向坐在不远处的温眠,但话语却是对周岭说的,“她什么也帮不了。她和他们一样,都是……局外人。”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伤人的冰冷。

温眠握着琴弓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睑,看着大提琴深色的面板,仿佛那上面有着无尽的玄机。

周岭叹了口气,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能无奈地离开。

琴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西下,光线逐渐暗淡,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如同他们此刻的关系。

裴听云突然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温眠。他的背影僵硬,透着一股浓重的、无处发泄的无力感。

“你为什么不走?”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厌恶的脆弱,“我那样对你,你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离开?”

这是他第一次,用一种近乎直白的方式,提及他们之间的冲突。

温眠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放下琴弓。她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中响起,平静而清晰:

“因为我听到的,不仅仅是偏执和控制,裴先生。”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

“我听到的,是你音乐里那个被遗弃在废墟里,一直在等待一个回音的孩子。”

裴听云的背影猛地一颤。

那个被他用无数规则和冰冷音符深埋的、关于背叛和孤独的童年创伤,就这样被她轻描淡写地、却又精准无比地揭露出来。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是一种平静的陈述。

他倏然转身,眼眶微微发红,里面翻涌着震惊、愤怒,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狼狈。

“你懂什么?!”他低吼,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不需要知道细节,”温眠迎视着他,目光坦然,“音乐已经告诉了我一切。你的有序,是因为害怕无序。你的控制,是因为经历过失控。你的完美主义,是因为曾被最亲近的人,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候,击得粉碎。”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缓慢而坚定地割开他层层包裹的伪装。

裴听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地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无法反驳。她的“听见”,远比任何心理医生的分析报告都更直达核心。

“所以,我不会走,”温眠的声音柔和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是因为你的规则,也不是因为你的囚禁。而是因为,那个在废墟里等待回音的孩子,值得被听见。”

她重新拿起琴弓,但没有拉响大提琴。她只是将它虚悬在琴弦之上,像一个无声的承诺。

“但是,裴先生,听见不等于屈服。回音之所以是回音,是因为它来自另一个独立的存在。”

裴听云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在昏暗中沉静的轮廓。内心的风暴仍在肆虐,偏执的占有欲和渴望被真正理解的脆弱在他体内疯狂交战。

他想将她彻底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离开,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可他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如果那样做,他得到的将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那能与他灵魂共鸣的、珍贵的“懂得”,将随之彻底消亡。

这场无声的战争,陷入了最危险的僵局。停滞的休止符无限延长,下一个音符将走向救赎,还是彻底的毁灭,答案悬在两人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沉默之间。

他的占有,遇到了她以自由为名的守护。而真正的共鸣,或许只有在双方都保持独立人格的前提下,才有可能诞生。这个认知,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冲击着裴听云根深蒂固的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