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崩溃似乎耗尽了君无赦所有的力气。他没有推开温眠,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她抱着,将身体的重量部分地依靠在她身上,仿佛一尊即将碎裂、急需支撑的琉璃雕塑。他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逐渐变得均匀,却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
温眠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敢动,手臂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发酸,但心中的悸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支撑着她。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回升,那彻骨的冰冷正在被驱散。
不知过了多久,模拟星辉的光芒渐渐被窗外泛起的、模拟晨曦的柔和光线所取代。寝宫内恢复了照明,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白光,而是调节成了更接近自然光的暖色调——这或许是智能系统根据皇帝生理指标自动调整的,也或许是某种无声的改变。
君无赦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那双曾经如同冻结星海、后又充满猩红暴戾的眼眸,此刻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显出一种异常的清澈和……一丝罕见的迷茫。他首先看到的,是温眠近在咫尺的、带着疲惫却写满担忧的脸庞。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立刻移开,也没有恢复往日的冰冷,只是静静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却又无比专注的目光,描摹着她的轮廓。
温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想松开手臂。
然而,就在她稍有动作的瞬间,君无赦的手臂却下意识地收紧了,阻止了她的退却。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势,但与他平日那种充满计算和掌控欲的强势又有所不同。这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挽留。
两人都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一僵。
温眠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但那收紧的手臂却没有松开。
“……陛下?”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君无赦避开了她的目光,视线落在她手腕上那圈尚未消退的、因为他之前失控用力而留下的青紫指痕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没有道歉——道歉这种行为,不在他过往的行为逻辑字典里。但他松开了环住她的手臂(虽然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腰,确保她不会因突然失去支撑而摔倒),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温眠再次愣住的举动。
他抬起手,指尖泛起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乳白色光晕,那是高度浓缩的、最顶级的生物修复能量。他将指尖轻轻悬停在她手腕的淤痕上方,那柔和的光晕如同温暖的纱雾,笼罩在伤处。
一股清凉舒适的感觉得瞬间从手腕蔓延开来,那刺目的青紫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消散。
温眠怔怔地看着他专注地为她治疗伤痕的侧脸,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似乎带着某种自责意味的薄唇,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
他依然没有说话,但他用行动表达了某种……超越语言的东西。
治疗完毕,他收回手,那点微弱的光晕也随之消散。他重新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站起身,动作依旧有些缓慢,带着透支后的虚弱,但脊背却重新挺直,属于帝王的威仪在一点点回归。只是,那威仪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永久地改变了。
“今日的政务,推迟两小时。”他对着空气下达了指令,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内务官恭敬的应答声从隐藏的通讯器中传来。
君无赦没有再看温眠,转身走向寝宫深处的洗漱间。但在门口,他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她,说了一句:
“你……再休息一会儿。”
语气依旧算不上温和,甚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但那内容,却让温眠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离开后,温眠独自坐在那片模拟晨曦的光晕中,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恢复如初的手腕,指尖轻轻拂过那里,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指尖那残留的、微弱的温暖和能量波动。
理性崩塌的废墟之上,并未陷入死寂。相反,一些全新的、陌生的、充满了“人性”温度的萌芽,正悄然破土而出。
他不再仅仅将她视为一个需要研究和管控的“变量”。他开始看到她受到的伤害,并试图“修复”。他开始在意她的状态,哪怕只是用他生硬的方式表达。
这变化细微,却石破天惊。
温眠将脸埋进膝盖,嘴角无法抑制地,轻轻扬起了一个带着泪意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帝国基因危机的压力,是“深空低语”的威胁,还是他内心那场理性与情感战争的后续余波。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理性崩塌后的废墟上,她看到了一线名为“可能”的微光。
而那颗被禁锢在冰核之中许久的人性种子,终于,开始苏醒,并试图向着那缕微光,伸展出稚嫩的、却充满生命力的幼芽。
未来的道路依然布满荆棘,但不再只有冰冷的绝对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