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坐在床沿，右手五指一张一合，掌心还残留着灼热感。窗外雨停了，屋檐滴水声断断续续。他刚想闭眼调息，院门“砰”地被撞开，泥水溅进堂屋。
一个披着油布斗篷的男人冲了进来，军靴踩得地面咚咚响。他脸色发青，嘴唇直抖，一进门就扑通跪下。
“九叔！出事了！”
九叔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昨晚收走的那块焦灰符壳。他站在灯下没动，声音很沉：“说。”
“任家镇西街王屠户家昨夜遭了东西，他儿子脖子被咬了，伤口流黑血，眼珠往上翻，嘴里一直咯咯响！我们把他锁在柴房，可他力气越来越大，铁链都快挣断了！”
那人说话时手一直在抖，林青认得他，是阿威，镇上的巡防队长。以前听九叔提过，这人胆子小，但办事实在，每次镇上闹邪祟都来找九叔。
林青站起身，心跳加快。这不是画符失败重来一次的事，是有人正在变成那种东西。
九叔盯着阿威看了几秒，“你确定是咬伤？不是野狗抓的？”
“牙印三排，后颈两个洞，又深又齐，绝不是狗！而且……而且他现在不动的时候像死人，一有动静就猛地抬头，喉咙里发出那种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林青往前一步：“师父，我去。”
九叔转头看他，没说话。
“我昨晚练镇煞符，十次烧了九次，最后一次用血混朱砂，把符画完了。虽然只留下半截灰，但它结成了块，没散。”林青把手伸出来，“我能引气，能压阴，现在镇上有人命悬一线，我想去。”
堂屋里安静了几秒。
九叔终于点头：“带上桃木钉、黄布符，别离我太远。”
林青转身回房，从柜子里取出包裹。里面是他这几天画废的符纸，还有两枚桃木钉，一根红绳。他把新画的三张安魂符叠好塞进怀里，手指碰到纸面时，那股熟悉的热流又窜了一下。
两人披上蓑衣，跟着阿威出了义庄。
天还没亮透，山路湿滑，脚下一踩就是泥。细雨又下了起来，打在蓑衣上沙沙响。林青走在中间，一手按着怀里的符，一手握紧桃木钉。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热流随着脚步一震一震，像是在回应什么。
“除了王家小子，昨天还有三家报了猫狗失踪。”阿威边走边说，声音压得很低，“夜里听见墙外有‘咯咯’声，像骨头碰石头。谁都不敢开门看。”
林青眼神一紧。
这不是单独一具尸变，是已经开始扩散了。
“有没有人受伤？”九叔问。
“暂时没有……但李裁缝家的狗今早被人发现啃得只剩骨头，就扔在他家门口。”
九叔脚步没停，但眉头皱了起来。
三人赶到镇口，天刚蒙蒙亮。街上没人走动，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门缝贴着黄纸，有的还挂着铜铃。有户人家孩子哭了几声，马上被大人捂住嘴。
祠堂在镇中心，偏屋临时改成了安置点。阿威带着两人直奔过去，在门口停下。
“人就在里面，锁着。”
九叔上前，伸手推了推门板。门没上闩，轻轻就开了。
屋里黑着，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角落里堆着干草，一个人被铁链捆在柱子上，脑袋低垂，衣服破烂，脖子上有两个明显的牙洞，周围皮肤发紫。
林青屏住呼吸。
那人突然动了一下。
头缓缓抬起，眼睛睁开一条缝，瞳孔浑浊发白，嘴角抽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九叔抬手，示意林青后退半步。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符，指尖夹住，慢慢靠近那人额头。
距离还有半尺，黄符边缘突然卷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可屋里一点风都没有。
九叔眼神一凝。
他收回符，转身对阿威说：“立刻封锁西街，所有人不准出门，尤其是晚上。再找两个人守在这间屋外，轮班盯住，一旦发现他挣扎剧烈，立刻敲锣。”
“是！”阿威转身就要走。
“等等。”九叔又道，“通知镇民，今晚睡前在门口撒石灰，养狗的人家把狗拴牢，别让它乱跑。”
阿威点头跑了出去。
林青一直盯着屋里那个被绑的人。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一股阴冷的气息，和昨晚画符时感受到的阴秽完全不同，更浓，更重，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东西。
“师父，这真是僵尸？”他低声问。
九叔没直接回答：“咬人之后，伤者会在十二个时辰内开始异变。如果没人管，一天之内就会彻底尸化，开始找活人咬。”
“那王家小子还有救吗？”
“要看他阳气剩多少。”九叔看着那人，“如果还能醒，就能救。如果已经完全失神，那就只能提前处理。”
林青懂了。处理的意思，就是毁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又开始发热，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体内的热流在自动运转，像是察觉到了危险。
“你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怕不怕？”九叔忽然问他。
“怕。”林青说实话，“但我更怕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九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眼神松了一点。
外面传来脚步声，几个巡防队员拿着铁棍过来，在屋外站定。阿威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一袋石灰。
“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他说，“全镇都知道了，都在自家门口撒石灰。”
九叔点头：“今晚我守第一班，你带人轮流换。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声音，不管里面那个人怎么叫，都不要开门，不要靠近。”
“明白。”
林青站在屋外，看着那扇半开的门。他知道，门后的人正在一点点失去自己，变成怪物。而他现在站的位置，不再是义庄的静室，不是练习画符的地方，而是真正要面对生死的前线。
他摸了摸怀里的符纸。
那些烧焦的、失败的、残缺的符，都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
九叔走到他身边：“待会我进去检查伤口，你在外面等。等我叫你，再进来。”
林青点头。
九叔迈步走进屋子，反手把门关上。
林青站在门外，雨水顺着蓑衣往下滴。他能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对话声，还有铁链晃动的声音。
忽然，屋里传出一声尖锐的嘶吼。
紧接着，门板猛地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过来。
林青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门上。
里面安静了几秒。
然后，九叔的声音传出来：“准备净水、艾草、新符。我要给他净身驱阴。”
林青应了一声，转身去找东西。
他刚走两步，眼角余光瞥见西街尽头的小巷口，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太快了，看不清是什么。
但他记得，那个姿势，不像人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