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停了，坟区一片死寂。林青蹲在主碑前，手里捏着记录本，指尖被纸边划出一道浅口子，他没管，只盯着那截压在镇魂钉位置的断枝。树皮已经发黑，像是被水泡烂后又晒干，颜色一块深一块浅。
九叔站在桃木剑旁，手搭剑柄，眼睛闭着。他刚才说了句话：“子时动手。”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进地里。林青知道，这事没法再拖。他低头翻本子，昨夜记下的数据一条条列着：地温升了三度，裂缝扩到八寸，香炉偏移十七度。这些数字加起来，不是警告，是倒计时。
天刚亮，任老爷就来了。他穿着长衫，鞋上沾着露水，脸比昨天更黄，眼窝塌下去一圈。他走到碑前，没看林青，也没看九叔，只盯着那把插在土里的桃木剑。站了半炷香时间，他转身要走。
“任老爷。”林青开口，“你要是现在不点头，我们也会挖。”
任老爷脚步一顿。
“这不是商量。”林青站起来，“昨晚地火反涌的速度比预计快两成。再等十二个时辰，尸气会冲破棺底，顺着水脉往镇里走。到时候不是你家倒霉，是全镇人跟着遭殃。”
任老爷慢慢转过身，嘴唇抖了一下：“你们懂什么……祖坟动不得。”
“我师父懂。”林青把本子递过去，“你也看到了，香炉偏了十七度，这是‘阴枢逆位’。桃木钉冒黑烟，地底有搏动，断枝压碑，全是凶兆。你守的是规矩，我们救的是命。”
任老爷接过本子，手指发颤。他一页页翻，看到最后那张手绘的裂缝图，喉咙动了动，突然跪了下去。
“我爹临终前说……让我守住祖坟。”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是长子，我不孝啊……”
林青没说话，只看着他。他知道这一跪不是服软，是崩溃。
九叔走过来，站在两人中间。“你要么自己点头，要么我以驱邪师身份强行开坟。按规矩，我可以。”
任老爷抬起头，眼里全是血丝。“……挖吧。”他说得很慢，“要是祖宗降罪，我一人担着。”
九叔没回应，直接从包袱里取出工具：一把短铲、一根桃木撬棍、几张黄符。他把铲子递给林青：“东南角开始，一寸一寸来。”
林青接过铲子，走到坟头东南侧。土很硬，铁锹下去只能刮下一层碎屑。他蹲下身，用小铲一点点挖，每下一寸就洒一道符灰。符纸烧完的灰是淡黄色，落在黑土上像一层薄霜。
“敬而破之。”九叔站在旁边，“这不是拆坟，是救人。”
林青点头，手没停。挖到半丈深时，铲子碰到了一层暗红黏土。那土不像普通泥土，湿漉漉的，带着一股腐腥味。他吸了一口气，味道钻进鼻腔，脑袋嗡了一下，眼前发黑。
“屏住呼吸。”九叔递来一张浸过药水的布巾，“这土有毒气。”
林青捂住口鼻，继续挖。黏土层不厚，约莫三指深，下面露出一口黑漆棺椁。棺材保存完好，没有裂痕，但表面泛着一层油腻光泽，像涂了油。
九叔蹲下来，伸手摸了摸棺盖边缘。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摸完后，他退后一步，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放在棺盖接缝处。铜钱立刻朝左边滚了一段距离，停在一道细缝前。
“棺未封死。”他说，“有人动过。”
林青心里一紧。他记得昨天在山缝里发现的那块红布，还有埋着的镇魂钉石板。这些事连不上，但现在看来，全是在为这一刻铺路。
“准备开棺。”九爷从腰间解下桃木剑，插在坟边，“林青，你站左侧，随时准备压符。”
林青应了一声，走到指定位置。九叔拿起撬棍，对准铜钱停住的那道缝隙，缓缓发力。木头摩擦的声音响起，低沉刺耳，像是骨头在刮石头。
棺盖动了。
一条缝裂开，不到一指宽。里面没有腐臭，反而飘出一股陈旧药味，混着点湿木头的气息。林青屏住呼吸，右手已经捏住一张安魂符。
九叔停下动作，从怀中取出罗盘。指针还在乱转，但他没管，直接把罗盘收起。他看向林青：“你来掀。”
林青咽了口唾沫，放下本子，戴上手套。他双手抓住撬棍另一端，和九叔一起用力。棺盖一点一点被推开，发出长长的吱呀声。
当开口足够大时，九叔举起油灯，照了进去。
林青凑近一看，心跳猛地一顿。
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具完整的骨架。
但那骨头不对劲。
颜色泛青，不像是腐烂后的白骨，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染过。最奇怪的是，手指关节还能看出微微弯曲的痕迹，指甲部分甚至有点弹性，像是还连着皮肉。头骨的眼窝黑洞洞的，可就在灯光扫过的瞬间，林青看见里面有一缕黑雾轻轻转了一下。
“师父……”他声音压得很低，“这骨头，怎么像是还活着？”
九叔没答话，把灯伸进去，照向胸骨。那里本该是空的，可肋骨之间似乎有东西在缓慢起伏，像呼吸。
任老爷站在后面，整个人抖得厉害。他想往前看，又不敢靠近，最后干脆跪在地上，双手抱头。
林青盯着那具骨架，脑子里飞快回放这几天的事。山缝里的符灰，反挂的祭幡，埋掉的红布，移位的香炉，还有那块写着“镇魂钉”的石板。每一件都是线索，合在一起，就是一场局。
有人想让尸体变僵。
而且成功了。
“查骨相。”九叔收回灯，声音冷了下来，“不看出问题，没法治。”
林青点头，从包袱里拿出一套小工具：镊子、放大镜、取样瓶。他戴上口罩，伸手准备取一根指骨做检测。
就在他指尖快要碰到骨头时，那具骨架的右手食指，轻轻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