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的手还举着那枚铜钱剑吊坠，指尖发麻。刚才那一击几乎耗尽了他体内所有力气，呼吸像被砂纸磨过喉咙。但他没放下手，也没后退一步。
尸王站在原地，双目绿火微微晃动，像是风中残烛。它没有再出手，也没有完全放松。整个墓室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林青知道，刚才的誓言起了作用。这东西听得懂规矩，也守规矩。
他慢慢收力，将吊坠轻轻放在地上。金属触地的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抬起双手，掌心朝外，做出一个毫无攻击的姿态。
“我不是来抢东西的。”他说，声音沙哑，“我们只是迷路了，闯进来的人里，有病的，有被逼的，没人想当盗墓贼。”
尸王没动，但眼中的绿火颤了一下。
林青咬破舌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闭上眼，运转《茅山秘箓》里的通幽诀。一股热流从丹田冲上头顶，脑子像被人拿锤子砸了一下，疼得他差点跪倒。
可就在这一瞬，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神识。一幅画面闪现：荒山野岭，暴雨倾盆，一个披甲将军跪在石门前，身后是成片坟茔。一道圣旨从天而降，卷着金光，落在他手中。
“吾守此陵，千载不移。”
这句话直接撞进林青脑海，带着千钧重量。
他睁开眼，额头全是冷汗。“你是元代的镇墓将？受命守这里？”
尸王缓缓点头，动作僵硬，像是生锈的机关。它的嘴没张开，声音却再次响起，低沉如铁器相擦：“主陵安眠……不容惊扰。”
林青喘了口气，“我们没动任何东西。你看——”他抬手指向祭台中央的玉玺，“封印还在，宝物未取，连地砖都没少一块。”
尸王的目光扫过祭台，又落回林青脸上。绿火跳了跳，似乎在判断真假。
“百人曾入。”它突然开口，“皆贪财妄动，死。”
林青点头，“我知道。你杀他们，是因为他们坏了规矩。但我们不一样。我们分完宝物就走，不带走一粒灰。”
他顿了顿，看着尸王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你守的是诺言，不是财。对不对？”
空气凝固了几秒。
然后，尸王缓缓抬起手，指向墓室西北角。
林青顺着方向看去，那里立着一块残碑，半埋在土里，碑面裂开，字迹模糊。只有一字还能辨认——“卿”。
林青心头一震。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是……你妻子的名字？”
尸王没回答，但身体微微颤了一下。那一瞬间，它不再是高大恐怖的怪物，更像是一个被困在时间里的老兵。
“她葬在外茔？”林青低声问，“你不能去见她，是不是？因为你还在守职？”
尸王低头，双手缓缓握紧，又松开。它的声音比之前更轻，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一日未尽责……一日不得相见。”
林青沉默了。
他不是没听过忠义的故事，可从来没想过，有人能守一座坟，守一千年。不吃不喝，不生不死，只为一句命令。
这种执念，早就超出了人的极限。
可也正是这份执念，让它成了“王”。
林青抹了把脸，感觉胸口堵得慌。他现在只想带人活着出去，但他也明白，眼前这个存在，不是靠蛮力能解决的。
“你说百人闯墓都死了。”林青开口，“那有没有人，像我们这样，没动东西，只想离开？”
尸王摇头，“无人敢留信物立誓。无人敢直视我，说‘我不取’。”
林青苦笑，“所以我们是第一个？”
“你是第一个。”尸王盯着他，“也是第一个，能听懂我说话的人。”
林青心里一动。他想起刚才用通幽诀看到的画面，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因为你不想被当成怪物，所以才用这种方式说话？用记忆代替语言？”
尸王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林青深吸一口气，“那你现在信我了吗？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尸王没立刻回答。它转身走向那块残碑，动作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回忆里。它伸手抚过那个“卿”字，指尖划过裂缝，久久不动。
林青没催，也不敢动。
他知道，这一刻决定的不只是他们的生死，还有一个人——或者说，一个魂，一千年的等待是否值得继续。
许久，尸王转过身。
“你们可以走。”
林青刚松一口气，就听它接着说：“但必须留下一人。”
林青猛地抬头，“什么？”
“守墓需替。”尸王的声音恢复冷硬，“我若放你们全走，便是失职。留一人承责，方可通行。”
林青愣住。
这不是谈判，是交易。
他没想到尸王会提出这种条件。
“你要我们留一个人在这儿？永远守着这座墓？”
“非永。”尸王道，“待下一批守者到来，便可替换。十年，二十年，不定。”
林青脑中飞速转动。这条件听着不像杀人，可实际上和囚禁没区别。谁愿意一辈子困在这阴冷的地宫？
他回头看了一眼。小雨和赵刚还在符阵保护圈内，趴在地上不敢动。他们听不到对话，但能感觉到气氛变了。
他不能让他们任何一个留下。
“有没有别的办法？”林青问，“比如，我回去后找人接替？或者设坛祭你名号，让世人记住你的忠？”
尸王摇头，“虚名无用。需真人守门。”
林青咬牙，“可我们这些人，都有家，有事，没法留。”
“那你也不必走。”尸王盯着他，“你懂誓约，知规矩。你留下，他们可活。”
林青笑了，笑得很苦，“你想让我顶替？”
“你最合适。”尸王说，“你能听懂我，也能守住信。”
林青低头看着脚边的铜钱剑吊坠。那是他师父传下来的，代表茅山弟子的身份。他一直把它当护身符，可现在，它更像是一道枷锁。
他要是留下，外面的世界就再也回不去了。家人、朋友、师门，一切都会变成回忆。
可他要是不答应，身后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他抬头看向尸王，“如果我留下，你能保证他们安全离开？不会追杀？”
“我守诺。”尸王道，“你替我一日，我护他们一路。”
林青闭上眼。
他知道，这是唯一的路。
他慢慢解开腰间的符袋，放在地上。又脱下外袍，叠好，压在符袋上面。这些都是他行走江湖的依仗，现在都不需要了。
他最后看了眼小雨和赵刚的方向。
对不起，兄弟。
他正要开口答应，忽然——
远处通道传来一阵轻微震动。
很轻，但林青感觉到了。像是有人在外面敲墙。
尸王的身体也瞬间绷紧，绿火骤亮。
林青心头一沉。
有人来了。
而且，正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