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的手刚碰到门把,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枪声,也不是炮声,像是山里炸石头的那种动静。
他停住脚,回头看了眼作战室的方向。电话线还连着,红灯没亮,说明还没接上火。赵刚带着人往北坡去了,走廊空荡荡的,只有风吹得铁皮屋顶哗啦响。
他没回了望台,转身进了作战室。
地图还在桌上,沙盘上的小旗子没动。通讯员蹲在角落等命令,手里捏着纸条,见他进来立刻站起身。
“有情况。”林青说。
通讯员一愣,“敌军还没进射程,照明弹升了,但他们没冲。”
“不是这个。”林青走到桌前,“刚才那声炸响,从断龙谷后山传来的。”
通讯员摇头,“不清楚,那边不在咱们观察点范围内。”
林青盯着地图看了几秒,忽然开口:“叫老六来。”
“老六?”
“就是那个送饭进去的炊事兵。”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人被两个士兵架着推进来,衣服破了大半,左胳膊缠着布条,血还在往外渗。脸也花了,全是泥和汗混在一起,可那双眼睛一看到林青,立刻有了光。
“头儿……”他声音发抖,但嘴咧开了。
林青走过去,扶住他肩膀,“你说,我在听。”
老六喘了两口气,“昨夜……李坏召集三个头目开会,分战利品。黑狼要银元,白鹞要点女人,铁脊梁非要全部枪支弹药。吵了一宿,天快亮时动手了。”
屋里没人出声。
“黑狼的人先砍了李坏一个亲卫,当场死了一个。白鹞带人抢粮车,铁脊梁以为是偷袭,下令放枪。三边都打起来,乱得很。我趁机溜出来,绕后山小道回来的。”
林青问:“现在呢?”
“不知道。”老六摇头,“但我出来时,他们还在互射,营地起火了两处,没人救。”
林青松开手,转身走到墙边,拿起电话拨通前线哨位。
“通知各阵地,暂缓开火。”他说,“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打第一枪。”
通讯员立刻记录指令。
林青又拨另一路,接通工兵连。
“西门埋的炸药别引了。北坡机枪组撤下待命。所有人原地不动,等下一步通知。”
放下电话,他站在原地没动。
老六靠着桌子坐下,腿一软差点倒地。通讯员赶紧搬凳子过来,给他倒了杯水。
“你做得很好。”林青说,“接下来交给我们。”
老六点头,嘴唇动了动,想笑却没力气。
林青看向沙盘,手指点了点断龙谷的位置。
“他们自己先乱了。”他说,“不用我们打,就能散。”
他抬头对通讯员下令:“准备三台喇叭,马上装车。挑三个方向,离他们营地五百米外停下,天亮最乱的时候开始喊话。”
“喊什么?”
“就说——李坏私吞五千大洋,藏在窑洞底下;黑狼昨夜杀了两个兄弟抢女人;白鹞要把所有俘虏卖去矿场换枪;铁脊梁已经写信给咱们,要拿其他人脑袋换活命。”
通讯员愣住,“这些都是假的吧?”
“真假不重要。”林青说,“他们现在谁也不信谁,一点火星就能烧穿。”
他又下令:“放两个俘虏回去。就说只要放下武器,一律不杀。重点让他们听到‘只抓头目,不究底下人’这句话。”
通讯员记下,转身就跑。
林青坐下来,喝了口凉茶。
老六看着他,“你不趁现在打?”
“打?”林青摇头,“他们现在是群疯狗,咬谁都可能。等他们咬完彼此,剩下几个喘气的,咱们再收网。”
老六懂了,嘴角扯了一下。
十分钟后,三辆改装摩托驮着喇叭出发,沿着不同山路绕行。两个俘虏也被悄悄送出城,在半路被人发现并带回土匪营地。
林青没闲着,召集五人小组,每人配短枪、信号弹、干粮和水。
“猎狐计划启动。”他在作战室宣布,“以山沟为界,划成七区。每组负责一片,发现目标打红弹,周边队伍立刻合围。重点找李坏、黑狼、白鹞、铁脊梁。活捉优先,拒捕可击毙。”
命令传下去,各队迅速集结。
天已全亮,风变大了。
第一波喇叭声响起时,断龙谷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不到半个钟头,通讯员冲进来报告:“东侧营地打起来了!黑狼部突袭李坏主营,双方正在对射!”
“白鹞呢?”
“带着十几个人跑了,拖走了两车粮食和弹药。”
“铁脊梁?”
“据逃出来的喽啰说,他怀疑白鹞是咱们的人,派手下追杀,结果被自己人误当成敌人,开枪打死了。”
林青站起来,“通知所有清剿组,立刻进山。按区域搜,见到溃兵先喊话,不听就打。”
他亲自坐镇作战室,电话不断接通各队。
“南二区发现十人小队,已包围,对方愿意缴枪。”
“西三区遭遇黑狼残部,抵抗激烈,发射红弹,邻组正在支援。”
“北一区找到李坏藏身处,在断龙谷旧窑洞附近,正准备强攻。”
林青抓起电话,“告诉北一区,不要强攻。围住出口,放烟进去。人活着最重要。”
挂了电话,他喝了口茶,茶底都是渣。
老六还在角落坐着,脸色发白。
“你还撑得住吗?”林青问。
“死不了。”老六说,“我想跟着去押人。”
“不行。”林青摇头,“你得养伤。”
“我不去押人,我就想看看。”老六抬起头,“看他们怎么一个个倒下。”
林青没说话,点了下头。
中午前,消息陆续传来。
黑狼在树林里被自己人砍伤,逃到河边又被巡逻组堵住,当场生擒。
白鹞带着粮车想投靠另一股山匪,半路被截,手下全跑光,只剩他一人跪在路边投降。
铁脊梁尸体在营地后山找到,胸口三枪,枪是自己人的。
最后是李坏。
北一区用烟熏出窑洞,里面一共五个人,全都咳得站不稳。李坏最后一个爬出来,满脸黑灰,衣服烧了半边,看见外面举枪的人,直接瘫坐在地。
“我没跑。”他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你们会来。”
下午三点,所有主要头目全部落网。
普通喽啰多数投降,部分被打散后自行逃亡,躲进深山成了野人。
林青在作战室听取最后一份汇报。
“七个区共抓获三百六十二人,缴获步枪一百零七支,弹药若干。死亡四十三人,多为内斗所致。无我方伤亡。”
他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
通讯员走进来,“医疗组说老六需要输血,问他愿不愿意进医院。”
“告诉他,等我见完最后一组人就去。”
通讯员点头出去。
林青翻开新本子,写下第一行字:《肃清残匪告示》草案。
门又被推开。
赵刚走进来,肩上披着外套,脸上有灰。
“人都关好了。”他说,“你打算怎么处理?”
“重罪头目公开审判。”林青说,“普通人愿意留下的编入劳改队,修路筑坝。想走的登记名字,发路费放行。”
赵刚嗯了一声,“城里已经开始传了,说这仗打得神,没出城就赢了。”
林青没笑,“不是我们多厉害,是他们自己烂透了。”
赵刚坐下,“下一步?”
“巩固防线。”林青说,“这次是内讧救了我们,下次不一定有这种机会。城墙加高三尺,哨岗翻倍,民兵轮训不能停。”
赵刚点头,“我这就安排。”
他起身要走,又停下,“对了,李坏在审讯室一直问你什么时候见他。”
林青抬头。
“他说有话要当面跟你说。”
林青合上本子,站起身。
“走。”他说,“我现在就去。”
两人走出作战室,走廊灯光稳定。
楼梯口站着两个卫兵,见他们下来立刻让开。
审讯室在地下一层,门是铁的,外面有岗。
推门进去时,李坏坐在桌边,双手铐着,低着头。听见脚步声才抬眼。
看见林青,他张了张嘴。
林青站在门口没动。
李坏说:“我以为你会晚点来。”
林青往前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