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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9章 千年后若有人读史,该是双神陨,举天悲

——八重天,圣域——

“这就是我要的第二样存在。”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均静默下来,看着云执的眼神,一个赛一个的复杂。

云执却并没有在意他们如何看他,明明双眼还蒙覆着白帛,他的面容却精准无误地寻到了沈逐凰的所在。

“我的灵魂,便交付给你了。”

这话像是对天道说的,可自从云执现身,便不知为何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对方身上移转开来的沈逐凰,却在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云执在说出这句话时,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和云执又没有什么交情,与云执有交情的,一直也都是朗师兄。

但为什么……她会觉得云执,这么让她熟悉呢?

明明在百年前,她与云执短暂遇见的那几面,她也从来都没有生出过这样的感觉。

可现在,却为什么有了?

沈逐凰想不明白,便只沉默注视着云执的一举一动。

但朗映怀却是直接走上前,看着云执的神情,更是晦暗难明。

他声音晦涩,却到底是开口了:“你现在……究竟是谁?”

“你又为什么要……”

“我不知道。”

“一切都该结束了。”

云执平静地打断了他,于他蒙住双眼,却依旧显得俊秀非凡的面容上,没有因为朗映怀的问话,而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

但要说是淡漠,却也并不像。

更像是他们眼前这人,已经彻彻底底丧失了,属于人的情感波动一般。

他做不出回应,所以也就没有回应。

“我不知道”是他对“你究竟是谁”的回答,而“一切都该结束了”,是对你为何要这样做的回答。

在云执说完这两句后,他便绕开挡路的朗映怀,信步走至沈逐凰身前。

于一众人略显戒备的眼神注视下,他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前,将一柄忽而显现的长剑,反手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下一息,一朵纯白到极致,不沾这世间半分尘污的莲花,从他破开的胸口飞出,停落在了沈逐凰的身前。

沈逐凰没有去接这朵,明显就是天道所要的,灵魂一分纯净的存在,而是发出了近乎撕心裂肺的泣喊声。

“师尊!”

云执向前,有些艰难地走了一步:“逐凰,你有挣脱……囚笼呢。”

他伸出手,想要最后摸一下她的发顶,却终究是在触碰到之前,便蓦地破碎开来,天上地下,连半分痕迹都再寻不得了。

“师尊!”沈逐凰几乎是从坐着的石头上,直接翻下来的,她整个人都因为急着探手的动作,而狼狈地跪倒在了地上,却还是没能捉见她师尊的半片衣角。

“师尊?”鱼荀不可置信之余,略显迟疑的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师妹……”兰凝夏溢满担忧的声音,也随即响起,

同时响起的还有朗映怀微颤的声音:“琼庭……”

他向着云执消散的地方快走了两步,周身于瞬息间,便向四方探伸出无数根水蓝色的灵线来。

这些灵线犹如海中水母的触须一般,在空气中肆意的徜徉游荡,却又很快,便又像是无根浮萍一般,不知该去向何处了。

于朗映怀周身,伸展向四方的水蓝色灵线,就这般如被风筝抛却,余留下的空荡鸢线般,自虚空中极落寞地颓落下来。

与之一起颓落下来的,还有朗映怀那一双,平时做惯了伪装,此刻却竟也半点掩遮不住,心底最真实情绪的眼眸。

“我……我为什么会……才认出来他?!”

“那柄剑……师尊的剑……”沈逐凰跪俯在地上,已然是语不成句,泣不成声。

“逆簌提醒过的……我却还是……”

无尽的懊恨与自责,凝结成那名为痛苦的深渊,又化作漆黑的长夜,将她彻底吞没。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沈逐凰从不知道凡俗界诗篇中所讲之语,有朝一日,竟也会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她身上。

还是以这般她无法接受,更不肯留给她半分转圜之地的决绝方式,她当然想要让夙邈归来,可她却也从没有想过,要牺牲旁人的性命,更没想过——

要牺牲的,是自己的师尊。

想到自诛恶台事了,再到她浴火重生后的这两百年来,她与师尊之间那短的可怜,她也从未放在过心上半分的寥寥几次会面……

再想到如果师尊不是用了那一柄,她即便是身坠阎罗,踏过奈何,也绝不会忘记的,师尊用以教导她走上剑道之路的那一柄剑——

也许等到夙邈回归,她都不会知晓,她原以为陨身于天地间,此生再无望得见的师尊,却又成全了她一回。

以他的性命。

【逐凰,你有挣脱……囚笼呢】

耳边回响着的,是师尊对她说出的,这最后一句话。

是了,她挣脱出逆簌以天命之名,加诸在她身上的囚笼了。

从她在诛恶台上,得以与夙邈结缘的那一刻,那方将她前生困囚住的牢笼,就已经开始,一步复又一步地走向溃灭了。

到如今,或者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经拥有了她所梦寐以求的,不被天命束缚,真正的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她的师尊呢?

明明是被逆簌有意派过去,融进她生命中,依照逆簌的要求,成为她最信赖也最在意之人——

可他却当真做了一位师尊,能够对自己亲传弟子所做到的极致,他所教会自己的,也永远都是坚持,毅力,恒心,不畏,坚定,恪谨……诸如此类,这些美好的品质。

如果没有师尊对她,真心真意的教导,只她自己,是绝无可能走到今日,更没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像现在她所感受到的,夙邈对她的爱,师姐和师兄们对她的守护,友人们对她的关心和在意,这些世间最美好的情感,她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去拥有。

如果没有师尊,她的人生早就终结在了凌波宗,舒语芙出现的那一刻。

是师尊给了她从暗无天日的囚笼中,挣脱而出的可能,让她从晦暗中得见一线光明——

可他的师尊呢?

于她师尊这漫长却又苦痛的一生中,可曾有一时一瞬,真真切切地拥抱过属于他的光明?

想及天道口中,身躯连同神魂都被黑暗侵蚀,灵魂却始终保有一分纯净……

初听只觉这条件刁钻,世间难寻。

可如今,知晓这就是师尊数百年如一日的处境……沈逐凰只觉心如刀绞,已是痛切心骨,再难多言。

朗映怀便是在这个时候,一步步走到跪俯在原地抽泣的沈逐凰面前。

而后,在众人盛满担心的眼神注视下,他也同样跪身下来,抬臂将哭的不能自已的沈逐凰,轻轻揽入自己的怀中。

几乎是在感觉到,朗师兄的大手,极温柔地抚过自己后脑的时候,沈逐凰本就止不住的泪水,瞬时便更像是泄洪一般,再压抑不住半分了。

汹涌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很快就浸湿了朗映怀的衣襟,也在他心口处,落下一大片湿痕。

但朗映怀毫不在意,只将手下移,轻轻拍哄在沈逐凰的后背。

小师妹这般在他怀中哭着,倒叫他觉得,他心中那快要满溢而出,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述,更没办法在这么多人面前表述而出的难过与痛苦,也就这样被小师妹一同哭出来了一般。

他微微闭目,将怀中的小师妹拥得更紧了些,说出口的声音,比之小师妹,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是如出一辙的沉重和晦涩。

“师妹,陨灭……于琼庭而言,是解脱。”

他说得艰难,但言辞间的笃定,却还是很坚定的传递给了沈逐凰。

“比起身躯神魂永陷黑暗,数百年以来,一直苦苦撑住那魂灵中的一分纯净,谁又能说……”

“如现在这般,对琼庭,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挣脱囚笼呢?”

“所以,小师妹,可以难过,但不要自责,也不要自恼,更不要将最后……琼庭的陨灭,归结到你的身上。”

“你要知道,至少在最后,他亲手将自己灵魂中的那一分纯净,取出给你时,应该是琼庭许久都不曾有过的——由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逐凰,他是愿意的。”

朗映怀温柔又不失坚定的话语,便如同温泉池中的脉脉暖流一般,潺潺淌流过沈逐凰的心尖,让她冰冷的身体,都在一点点地回暖。

于沈逐凰的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师尊刚现身时,向着她所在的方向,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的灵魂,便交付于你了】

原来那时,她所感受到的并不是她的错觉。

师尊的这句话,当真是对她说的。

沈逐凰将脸重新埋进朗映怀的怀中,两行清泪再度落下,朗映怀覆在她后背上的手一顿,随后也闭目将她拥紧。

———————

沈逐凰没有消沉太久,往事暗沉已不可追,但眼前乃至未来之事,却尚有改写的机会。

师尊已经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绝不能让师尊的心意,和师尊留存在这世间最后的存在,就这样白白浪费。

兰凝夏见小师妹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安慰之语,只将先前师妹情绪失控时,她替师妹保管好的神石,递还给了对方。

兰凝夏知道,有些伤痛,是需要时间去慢慢磨平的,不是眼下几句关切之语,就能将这种创痕抚愈的。

所以,便也不必提了。

只会平添小师妹的难过。

倒是被她放回至小师妹掌心,这枚寄存了天道意识的神石,主动对沈逐凰开口了。

“陨灭只是新的开始。”

沈逐凰眼睫一颤,看向手中神石的双眸中,影影绰绰地便生出了些极微渺的希冀来。

“他做出了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虽然本心只是为你,待他真正成为我的继任者后,成为下一任天道,他也再不会记得你。

但这确实也是,对琼庭本人,最好的选择了。

沈逐凰听着天道暗藏玄机的话,她抿了抿苍白的唇,却到底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知道,这世间有许多事,都是没办法明明白白讲清楚的。

她也完全没必要刨根问底。

即便她是真的很想知道。

可她却更怕,怕她的一昧探究,会破坏掉什么。

于是沈逐凰便也只敢在心中,生出许许多多的美好祈愿来。

她已经不求能和师尊再有一段缘分,惟愿他真能如天道所说——拥有属于琼庭的,真正的开始。

“多谢。”沈逐凰俯身向天道郑重致谢。

天道却并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只道:“第三样,是需要你。”

——金红屏障内——

逆簌大半个身子,都被金色浸透,那是自他身体内,源源不断般涌流而出的鲜血。

有似血藤一般妖异的纹路,已经从逆簌被衣袍挡住的身躯,沿着他修长的颈项一路向上,逐渐攀覆上了他的半张面孔。

瞧来,于夙邈对面所站着的,已经不再像是个拥有神格的神明,而更像是一尊堕神了。

夙邈握着金色长枪的手,没有半分犹豫,将那聚凝了九成神力的锋锐枪尖,向着逆簌体内的更深处,深深刺进。

逆簌的双眼因为这过盛的痛苦,而蓦地睁大。

夙邈的神力在他体内肆虐,刺入他体内的长枪,更是将他对自身神格的最后一重保护,也无情破开了。

逆簌有想过,他与夙邈这种经天地蕴生的仙神,于实力上,会存有一定的差距……

可他却从未想到,在他将历任天道的记忆和能力,都全部收为已用后,却还是会被夙邈毫不留情地压制,到现在,更是连神格都要被对方毁去了。

由天地蕴生出的仙神,便是这般强大到,连他都苦心筹谋至此,却都无法战胜的存在吗?

也怪不得……怪不得已经自成体系,天地法则也在逐渐变得圆满的世界,再容不下当初那种,十二仙神同临此界的存在。

可现在呢,这天地大道,怕是连这最后一位仙神,也都要容不下了。

逆簌到现在,才有些可悲的发现,也许连他的反抗,他想要成神的愿景,也都在天地大道的预测中。

是他想要成神,才会有灭世之劫,会有他与夙邈之间,注定要落得双神陨落,两败俱伤的无解之局……

还是说,是天地大道想要让夙邈,这天地间的最后一位仙神陨落,也想要消减修真界的势力和实力,才会有他逆簌向天地大道的反抗,有了针对于修真界的灭世之劫?

这些……他已经全部都分不清了。

逆簌感受着自己体内,那于夙邈的枪尖下,如风中残烛般,摇曳将熄的神格。

于他口中呕出一大口鲜血的同时,逆簌也再控制不住地,近乎疯魔地大笑出声。

他笑得放纵,被枪尖刺穿的体内,因他身体笑时的颤动,而更是被夙邈的神光搅弄得一塌糊涂,五脏六腑都碎了个彻底,可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已经要死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太可笑了。

四千年的筹谋,四千年的恨意,四千年的疯魔,如今——竟都成一场空了!

这让他痛失所有,也让他恨至极致,将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天地大道,他终究是没能奈何它分毫

甚至到最后,还极有可能称了对方的意,也让他做了一回天地大道的扞卫者!

所以说,何其可笑啊!

夙邈也该觉得可笑吧!

他这个掀起灭世之劫的人就要死了,可那铺陈满天的,却不是奖赏夙邈除去他这个罪魁的功德金光,而是远胜于他四千年前渡仙劫时的神罚之雷呢!

多好啊。

千年后有人再读起今日所记的仙史,该是九重天的最后一位仙神,为除恶神逆簌,与其在结界中死战,最后双神陨落,天地同悲,自此之后,天地再无仙神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