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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上学、生病做手术、中考、进入工厂……

一个人的一生好似只有几个四位数组成,其他的皆不重要。

“嘶,出问题了。”月月满含歉意地说道,“他的记忆里有个断层,你只能先看这一部分了。后面我得试着维修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记录。”

左边的时间栏停在了倒数第三格,下面还有两个没有显示的项目。

楚遥知道,最后一件肯定是他的死亡。

而倒数第三件,则是他的妹妹去世。

或者说,被人杀害。

关于袁嘉翔妹妹被害的消息,倒是有很多,不仅上了多个电视台的新闻报道,还霸占了那段时间的热搜榜。

就连楚遥自身的记忆里,都残存着中学时期的同学们对这件事的热切讨论。

六年前,那是袁嘉翔辞职的第二年,他比他小五岁的亲妹妹失踪数日,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离家不远的儿童公园里。

袁嘉翔和母亲心急如焚地寻找,如果是普通人,还有可能是出去玩或是和家里人吵架了之类,但袁嘉翔的妹妹患有先天性的智力障碍,她的智商还不如一个三岁的幼童,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

这么多年来,母亲也只教会她三个词,“妈妈”、“哥哥”和“回家”。

她走失了,无异于半步踏入了鬼门关。

袁嘉翔的妹妹之前也有走失的前例,故而母亲在她的胳膊上纹上了自己的手机号和家庭住址,又教会她要对陌生人露出胳膊,让好心人送她回家。

母亲平时不会放她出门,唯有在每周三的下午,母亲会带着她去公园散散步,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她可以坐在草坪上,将每一个玩具都取出来,像过家家那样,依次将它们排列整齐。

有时,她还会遇到公园里的小动物,它们是唯一不嫌弃她的朋友。

母亲年事已高,难免会有疏忽,她当时忙着去收拾丢了一地的玩具,一抬头,自己痴傻的女儿就不见了。

她疯了似地搜遍了整所公园,不见踪影,而旁人劝她赶紧报警,她跑到警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鞋都跑掉了。

然而,警局虽然在监控之中追踪到了妹妹的身影,她却又像神志清醒了似的,迅速离开了监控范围。

袁嘉翔接到母亲的电话以后,迅速赶回了老家,并且贴出了高额的赏金。

如果有人提供妹妹相关的讯息,奖励一万元,拍到妹妹的照片,奖励两万元,找到妹妹本人,奖励三十万元。

他印了上万张传单,挨家挨户地发,传单发完了,妹妹却仍是不见踪影。

十五天后,帝都的警察给袁嘉翔打来了电话,不是喜讯。

凶手自首了,他亲口承认自己杀害了袁嘉翔的妹妹,并将她的尸体丢进了袁嘉翔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工厂里。

浸泡于酸液缸里的半个月,足以将她的肉身腐化得不成人形,剩下半条搭在缸边的手臂。

那上面印着青色的文字,也印着袁母的一片爱女之心。

由于凶手已经疯疯癫癫的了,他甚至说不出来自己作案经过,只知道念叨着同样的一句话。

“掉下去了,她掉下去了,就在南华路483号……她跟着我,白天也跟着,晚上也跟着,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受不了了,你们快点枪毙我啊,快点!”

警察不知道世界上是否真的有鬼魂存在,他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相信鬼魂的存在,可如若没有,为何一个残暴的凶手愿意供述自己的罪行?

一个疯子不足以成为凶手,这件案件引起了全国的注意,警察们必须交出一份令所有人都能满意的答卷。

于是,这个疯子被安排进了帝都最好的精神医院。

治疗了一段时间后,他的精神状态稍微稳定了一些,也说出了案情的许多细节。

他说了自己是如何将那个痴傻的女人带去化工厂,又怎么撬开了工厂的门锁,他用玩偶将她骗到了废液缸正上方的操作台,然后他将玩偶丢了下去。

不出意外,她也跟着下去了。

那女人智力不高,却长得高高壮壮,像个男人似的,他无法直接杀死她,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方法。

人刚掉下去时,他就听到几声诡异的响动,像是煮沸的汤在冒泡,咕嘟咕嘟响个没完,又像是指甲刮擦着黑板,发出恼人的异响。

他听到的声音又多又杂,又有耳鸣症的老毛病,所有声音乱成了一锅粥,却唯独没有女人的惨叫声。

做完这一切,他就回家了,睡了整整三天。

“后来呢,你说她跟着你,是什么情况?你看到什么了,还是听到什么了?”

当警察这般问话时,凶手像是死机了一样,整个人的五官都凝固在了脸上。

过了几分钟后,他才露出个笨拙又讨好的笑容,指着自己的腹部,嘴里喊着:“妈妈,饿了。”

活像那个被他杀死的无辜女人。

那个凶手亦是个短命鬼,在他认罪后的十五天,死于突发性心脏病。

他什么都交代了,只有两件事没有说,第一个,他为什么要杀死袁嘉翔的妹妹,第二个,他为什么要将她从老家带到帝都,再杀死在他哥哥工作的化工厂里。

要知道,他此前和袁嘉翔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也不认识他的妹妹。

他在杀人之前,连只鱼都没有杀过,更不可能是什么职业凶手。

最后,警方得出了一个答案,他是激情作案。

激情作案,指的是凶手没有杀人动机,在精神上受到了刺激或是侮辱,导致凶手失去自控能力,强烈而短暂的激情推动下实施一种爆发性、冲动性的犯罪行为。

听起来很荒谬,但凶手的确有激情作案的可能。

他之前也是一名车间工人,和袁嘉翔有相似的经历,不同的是,他运气没那么好。

不仅没有升职,反而还因长期在充满噪音的环境中工作,患上了耳鸣症。

再加上他当时的主任经常辱骂他,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他很快就辞职了。

而袁嘉翔的妹妹身形高大,又穿着耐脏的蓝黑色衣服,乍一看,的确与他之前的主任有几分相似。

警方推测,他当时被触发了心理创伤,又引发了耳鸣症,使得他不知道袁嘉翔的妹妹到底说了什么。

他只看到她的嘴一开一合,她又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在辱骂他一样。

于是,他起了杀心。

楚遥的电脑发出“叮”的一声,屏幕上的进度条显示为百分之百。

她问道:“怎么样,修好了吗?”

月月干笑了两声,说道:“出了点……小小差错,你听我解释,毕竟是第一次使用嘛,技术还不够成熟。”

页面重新回到了袁嘉翔的记忆之中,时间线最后两项内容跳了出来,倒数第二项,是袁嘉翔的母亲去世,而里面的信息只有很短的两行话。

“妈妈,家里的绿萝死了,你再也不用坚持下去了。”

“而我,我是一颗失败的种子。”

最后一项,袁嘉翔死于四年前,死因是服药自杀。

妹妹和母亲的死亡似乎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他此后也一直在服用精神类药物。

按照医院的规定,每次只能给他开一周的药量,而他将这些药物全部攒了下来,最后足足有上百片。

他选择了夜晚,坐在老家的摇椅上,他先是服用了一些安眠药,然后将这些药片全部吞入腹中。

但他的死亡没有他预想得那么轻松,据尸检报告检查,他在服药的二十分钟后就被痛醒了,最后是被自己的呕吐物给呛死的,极其惨烈。

“我先告诉你,修好以后会是什么样。他的所有信息都会显现出来,包括他和医生的对话之类的。”月月快速地说道,“但是,由于他得过心理疾病,而且我能拿到最远的血液样本也是他患病后的,所以……”

楚遥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他的记忆是不完整的。

月月制作的模拟器,完全依赖于得到的血液样本,如果得到的是健康人的血液,就会显现他完整的一生。

但患有心理疾病的人不太一样,他们可能会封存自己的记忆,导致有一些重要的部分缺失了。

而楚遥阅遍了袁嘉翔的所有信息,仍然无法得到他起死回生的原因,说明这个答案就隐藏在丢失的那一部分里。

“所以,你最好给我一个靠谱的解决方案。”楚遥慢慢悠悠地说道。

“解决方案当然是有的,但需要你配合一下。”月月将鼠标指针推到了六年前,“我查过了,这段记忆缺失的部分最多。只要将这一段修复一遍,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楚遥问道:“修复?怎么修复?”

她对程序的事可谓是一窍不通,月月总不能指望她去修bUG之类的吧。

“对你来说,很简单。你进入这段记忆,然后重新过一遍。”月月说道,“你越投入,修复的完整度就越高,我建议你现在下单个VR眼镜,明天就能用上。”

听起来倒是和她用天眼回溯有些相似,楚遥略一思考,便答应了。

上次配电脑的时候,有个经理给她留了电话号码,说只要她需要任何的设备,他都能以最快速度配齐,

而现在,正是需要他发挥能力的时候了。

楚遥给那位经理打了个电话,他一听楚遥想要买最高配置的VR眼镜,立即保证明天一早就能送到。

翌日。

VR眼镜安装好以后,月月开始讲解注意事项。

“进入这段记忆后,时间就和外界的流速无关了,而是和系统的运算速度有关。不过,以现在人类的科学技术,最快也只能达到三比一了。”

她所说的“三比一”,不是里面的时间每过去三秒,外面的时间就会过去一秒;而是里面每过三天,外面才会过去一个小时。

也就是说,记忆里的时间过去三十天,现实的时间只会过去十个小时左右。

而楚遥将在记忆里使用袁嘉翔的身份,她不需要和袁嘉翔做一模一样的事,只有在关键的时候,她必须做出袁嘉翔当时的选择。

当然了,月月作为一个类似系统的存在,会在一旁辅助她,并给她提示。

为了不让这段记忆偏离现实,月月还设置了保险系统,会强行将记忆里的重要节点一一重现。

由于袁嘉翔有可能会遇到杀人犯,具有一定危险性,月月会尽可能地减少楚遥对痛觉的感知。

“你做好准备的话,就可以将VR眼镜戴上了。我再提醒你一句,刚开始进入的时候可能会有轻微的眩晕感。”

楚遥点了点头,将眼镜戴在了头上。

VR眼镜虽然被称为眼镜,其实和一个头盔差不多了,楚遥用的是最顶尖的配置,故而比普通的VR眼镜轻一些。

但戴久了,还是会有一些疲惫感。

月月给楚遥制定了最佳方案,她每在记忆中渡过七天,也就是现实时间的两个多小时,就得出来休息一会儿。

直到她的精力恢复充沛以后,才能继续进入袁嘉翔的记忆。

“开始倒计时了哦,五、四、三、二……”

当月月数到“一”的时候,楚遥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突然断电的机器人,眼前一片黑暗。

又过了数秒后,她才再次恢复了视觉。

她起身,先是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灰蓝色的床单、枕头、被子,房间里除了这张床和一盏灯,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楚遥推开了卧室门,与卧室的整洁单调不同,客厅简直乱得像个废品回收站。

她都要怀疑袁嘉翔有囤积废品的爱好了,不然怎么会堆了一地的破烂,让人无从下脚。

吃剩的外卖包装、拆完就丢到一旁的快递箱、以及堆积如山的超市赠品,还有随处可见的啤酒罐。

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寿两个字变得格外的困难。

这显然不符合袁嘉翔的身份,尽管高昂的咨询费将他的积蓄消耗殆尽,但卖掉名下的房产以后,他仍然算得上是个中产阶级。

更何况,这家公寓是他辞职后才买下的房子,位置偏僻,房价低廉。

他明明可以选择更好的地方,却只挑了这么一个小的有些狭窄的住所,这太奇怪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楚遥问道。

月月只说了会把她送到袁嘉翔妹妹出事前的时候,并没有说具体哪一天。

月月回答道:“我看看,嗯……我们降落的时间很标准,再过七八分钟,袁嘉翔就会接到他母亲的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