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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历史军事 > 是,教宗 > 第74章 塞我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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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地利大公国,蒂罗尔省,弗林肯贝格(Finkenberg)。

今日,弗林肯堡的主人在城堡的宴会厅里筹备了相当丰富的午宴。

城堡的费拉拉管家忠实地将主人的安排依次落实下去,将从踏入城堡起到走入客厅的流程一概筹划完毕,又亲自检阅了后厨的备餐表。

尽管只是一座中等规模城堡的主人,治下领民仅有数千,每年的税金甚至填不满一个箱子,但弗林肯堡的领主仍然尽己所能地准备了最丰盛的意大利菜肴。

因为今天,他一辈子的挚友将会携妻子儿子一同拜访他的领主,自从十字军战事落定,他们已经足有半年不曾相见。

人生不过数十载,半年的离别绝称不上短暂。

雅各布坐在木造的王座上,身上看不见丝毫曾经属于农民的朴素和稚嫩。他的眼神满是锋锐之气,被他余光所掠过的仆人无不惶恐地低下头颅。

他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他本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一个严厉和讨厌的人,只是身在上位,不得不经常“滥竽充数”。

有时候,他真羡慕朱利奥和罗贝尔的随性,保持本心需要比随势而变更大的勇气。至少他做不到那样,他需要威严,即便只是装出来的。

“好啦,别凶着个脸了。今天可是我妹妹和外甥难得来一次的机会,你可别把人家吓到了。”

瓦莉娅夫人抱着一张切菜板,挺着怀孕的肚子,笑眯眯地走出后屋。她的到来使森寒地窖般的大厅如沐春风,雅各布脸上的坚冰融化,仆人们也得以获得喘息之机。

众人迫不及待地凑向主母的位置,雅各布身边反而变得空荡荡的,一个人坐在王座上装大尾巴狼,模样霎是孤独和滑稽。

他的嘴角抽搐,凭借在霍夫堡锻炼的涵养艰难绷住五官的表情。

瓦莉娅就是这样,经常无顾忌地害他陷入尴尬,曾几何时,他已故的妻子也会这样。悲伤会被时间之雨稀释,人也终究会奔向下一段人生。

现在,他几乎不会半夜做噩梦了。

“怎么又干活了。”

他走下王座,用余光警告那些仆人走远一点,伸手搀扶着行走不便的妻子坐上空出的位置。

瓦莉娅面带幸福地抱着肚子,摇头晃脑:“我担心他们不会做你和妹夫喜欢吃的意大利菜啊,我要盯着点嘛。”

“我不是那种穷讲究的佛罗伦萨人,对菜肴没有那么多要求。”雅各布眯起眼睛,“朱利奥也没有,如果他敢有,我会让他没有。”

“又来了,不诚实。”瓦莉娅捏了捏他的头发,把这头郊狼的炸毛捋顺。

“真不知道那个期待第二天见面,睡觉也要辗转反侧的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谁知道呢?”雅各布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可能掉进马厩的食槽里了吧。”

中午,灿烂的阳光驱散一早的寒气,身穿全套盔甲保卫城堡安全的卫兵纷纷满头大汗,不少人选择摘掉头盔,用冷风吹干额头的汗珠。

弗林肯贝格地处蒂罗尔省核心地带,紧邻首府因斯布鲁克城。皇帝的胞弟、蒂罗尔总督,克里斯托弗·冯·哈布斯堡的守备军团持续巡逻周边,使得此地成为全省治安最佳的地带,没有之一。

在这样惬意的环境下,弗林肯贝格的卫兵也不再执着于戒备,城防长官带头脱掉了胸甲,望着远方小丘的地平线望眼欲穿。

终于,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辆被数名骑士簇拥在中间的马车。

迫不及待的护城卫兵急忙伸长脖子,定睛细看来人所执之旗的盾徽,插在坚盾之后的圣剑杜兰达尔图案。

“来啦,来啦!”长官放声高呼,对城下摆动手臂,“放下吊桥!升起城门!该死的唱诗班在哪儿!”

城下卫兵回喊道:“夫人说,不要让孩子们在冷风里站太久,让他们散了~”

“什么鬼,那我们呢?”长官随口发了句牢骚,“哎,算了,咱们唱吧。”

卫兵:“啊?”

“啊什么啊!给老子唱!第一句,天佑圣母玛利亚,起——”

奥地利,维也纳。

‘最近,奥地利的军人们似乎都懈怠了。’

这是这段日子里在维也纳市民口口相传之间,非常流行的一句话。

在奥地利,在神罗,甚至在整个欧洲的社会中,士兵的地位绝称不上高。

贵族的尚武精神是欧洲武德的底裤,而在善良守序的平民截然不同的视角中,军人的破坏秩序的罪魁祸首,带来兵灾的代名词,垄断暴力的权力机关毫不吝啬地泼洒着欲望的恶臭,而军队就是他们手中指向芸芸众生最锋利的尖刀。

“嘭!”

酒杯被重重砸在桌上,与其同时落下的,还有一只带着绿宝石戒指的粗糙大手,它的主人是被戏称为“德意志最得意的威尼斯人”,而与伊日·波杰布拉德这位“德意志最成功的捷克人”齐名的年轻将军——高尔文·麦克尔泰。

但是,高尔文这段时间相当失意。

他是军人,直到不久之前,他还为军人的身份感到无比自豪和骄傲。他生于威尼斯淳朴正义的公民之家,以优异成绩进入军校,并凭借军人这一身份取得无数次事业上的成功。

当一个人的生命中有且只有一件值得称道的事业时,即便这项事业会带给无数生灵以破灭和灾殃,他仍无法拒绝继续履行这份职责。

显然,高尔文和皮雷都是这样的人。

但不同于心宽体胖的皮雷,高尔文做不到完全不在乎他人的看法。

“那些家伙……”手背上绷紧了青筋,连脸颊的血管都肉眼可见的凸起,可见发怒者内心之不平静。

“好了啦,别那么在乎别人说什么。”

轻佻的语气,随性的话语,敢和心高气傲的高尔文将军说出这话的人,除了他的同乡兼老伙计皮雷·亚德拉,还能是谁?

高尔文面露怒色,愤愤不平道:“我这辈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一无所知的旁观者肆意评价我们这些努力成就一番事业的人!明明什么都不懂,就敢用自己浅薄的知识概括我们无数个日夜的操劳!真是岂有此理!”

“嗨呀,也不能这么说。”皮雷摇晃着喝光的酒杯,懒得再倒一杯新酒,“咱们自己看自己当然是英雄,那有的人就是觉得咱们当兵的是掌权者的狗腿子,嗯,其实也没说错嘛。”

“皮雷!你这么不争不抢的淡泊性子,一辈子都只能当二把手!你难道不想着赶快爬到大哥我的头上去吗!”高尔文恨其不争地喊道。

他的吼声大大吵到了同在小馆内喝酒的市民,一双双眼睛落在他身着的军装上,纷纷露出“怪不得”的眼神。

“不想。”皮雷毫不迟疑。

“那我万一哪天死了呢?”

“那我就再认个大哥,反正世界最不缺想顶天立地的人。”皮雷双手撑着后座,惬意地扬起下巴,“我嘛,只需要享受每一口呼吸的空气就满足了。”

“你你你,哎。”高尔文摇了摇头,不再说些什么。

皮雷眯着眼睛。

而且,如果我和大哥你一个性子,我们怎么当这么多年的弟兄啊。

最后一句话,被他默默吞了下去,大概率会和无数次内心的吐槽和腹诽一样,随着生命的终结一同回归这片孕育了人类的大地。

有时候,话不需要说太全,道理不需要搞太懂,那样活得太累了。生活……

“难得糊涂嘛。”

皮雷仰起头,对没酒的空杯做了个啜饮的动作。

维也纳的阳光依然如此灿烂,这样的风景,他可以看一辈子。

但是有的人看不了一辈子。

不,应该说半秒都看不下去了。

莱茵-威斯特法伦州,杜伊斯堡隔河以西,克雷菲尔德郡。

罗贝尔面无表情地坐在莱茵河边的临河草坪上,昨夜下了雨,地面湿漉漉的,分明是森寒的冬季,草坪下却反常识地长出了嫩芽,潺潺的流水与高悬碧空中央的凛凛大日,一幅生机盎然的绘卷。

但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就在鲁尔河的对岸,那座仍在火焰中沸腾的城塞,名叫杜伊斯堡。不久之前,那里还是他旅行的目的地所在。

科隆人攻破城市后,杜伊斯堡遭受了和君士坦丁堡相同的命运,破城,短暂的歇息后化为熊熊烈火中的灰烬。罪恶之城索多玛被天火所抹除,至少毁得灿烂,杜伊斯堡就好似一具被焚烧的黑死病患的尸骸,连毁灭都保不住尊严。

他仿佛能看见无数死者的灵魂在哀嚎中升空,更糟糕的是,白袍人“帮”他了解的一切使得他真切地理解“灵魂”的重量。

他脖子上悬挂的蓝宝石一直不安地摇动着,寄宿其间的“贝贝”的灵魂正不适地扭动身体。

一想到连如此巨大的悲剧都只是白袍人和他的同胞试验中的一环,他的心就像快沉入波罗的海的海底,每次跳动所需要克服的不止是张力,还有抗拒着继续生存的冰冷感。

活着真的很没意思,说真的,有点想死一死。

他遥看

一位莱茵少女抱着装满旧衣服的木盆,哼着美妙的莱茵小调,一蹦一跳地来到河边,似乎想要清洁这些脏衣服。

对生活在战乱年代,习惯了火焰与死亡的女孩而言,远方的黑烟和哀嚎完全不值一提,只配成为她洗衣服的背景乐。

她第一个取出的,是一双看起来脏兮兮的旧袜子。

正当她准备把袜子放进鲁尔河里时,罗贝尔开口了。

“姑娘,你手上提着的袜子。”

青年面色平静。

“能塞我嘴里吗……”

回答他的是快速袭来的黑影。

“啪!”

他顺势栽在地上,脸庞埋进被雨水浇灌过一轮的脏泥与嫩芽之间。待他恢复轻度意识,女孩一边痛骂着这个流氓,一边快速向克雷菲尔德的方向逃去。

他撑起身子,抹掉沾满脸庞的污泥,碰到被一巴掌扇得肿起来的脸颊,疼得抽了几口气。

好了,现在他的胡思乱想已经和他的尊严一起被打到十万里开外了。

该干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