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夜来得烈,残火在寨墙根下蜷成暗红的星子,风声卷着砂砾掠过土坯缺口,发出呜呜的啸鸣。李助的身影如墨,悄无声息地落在柳小婵的帐篷外时,门帘正被夜风掀起一角,帐内烛火摇曳,映出女子斜倚榻边的剪影 —— 她指尖仍摩挲着鬼头刀的刀柄,刀刃在暗处泛着冷光。
帐帘被轻轻推开,李助负手而立,衣袂上还沾着戈壁的寒气。柳小婵抬眸,眼底不见半分惊慌,反而漾起一抹慵懒的笑意,指尖绕着鬓边碎发,声音带着夜的低哑:“李大人深夜造访,是因为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想要和奴家深入交流一番吗?”
李助目光扫过帐内简陋的陈设 —— 一张破旧的木桌,几捆堆放整齐的箭矢,还有榻边散落的几块干粮,神色未变,语气平淡如石:“虽然柳姑娘确实国色天香,但是柳姑娘你并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那还真可惜了。” 柳小婵直起身,烛火映得她眉眼流转,带着几分狡黠的妩媚,“其实李大人眉清目秀,行事沉稳,倒算是奴家喜欢的那一类呢。”
笑意戛然而止。李助向前半步,烛火在他眼底投下深影,语气骤然凝重:“柳姑娘,这一次我们的行动凶险万分,我必须确认你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柳小婵指尖一顿,缓缓抚过刀身的刻痕,眼底的妩媚褪去,沉郁再度翻涌:“还能有什么目的?报仇雪恨罢了。李宁令哥杀我弟弟,血洗歌舞团,三十多号人魂归戈壁,这笔账,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抬眸直视李助,语气带着几分讥诮,“倒是李大人,若我今日给不出你满意的答复,云暮姑娘怕是已经折回来了吧?”
“形势所迫。” 李助不闪不避,“此次议和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不能留任何不确定的隐患。”
柳小婵忽然前倾身体,眼神锐利如刀:“你当真以为,李谅祚若真掌了权,就会对大启真心实意地和平?两个国家的生死博弈,难道仅凭一个人的意志就能定局?”
“自然不能。” 李助颔首,“国家意志从来不是一人之言,而是各方势力角逐后的结果。”
“那就对了。” 柳小婵靠回榻边,语气带着几分了然,“如今西凉权臣当道,没臧庞讹与李谅祚明争暗斗,国力在内耗中日渐衰落,这才是对大启最有利的局面,不是吗?”
李助眸色微动:“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为何还要选择帮我们?”
“其一,” 柳小婵竖起手指,语气坦然,“当时嵬名?野狐虎视眈眈,摆明了要坐收渔翁之利,我若不帮你们,他转头就会灭了我这山寨,左右都是两难,不如赌一把。” 她顿了顿,竖起第二根手指,“其二,我不信大启的皇帝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你们此行,怕不是真的为了议和,而是想借李谅祚的手,彻底搅乱大启西北方,好伺机而动,剿灭西凉吧?”
最后一根手指落下,她眼底闪过一丝暖意:“其三,李星群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份情,我总得还。这个答复,李大人满意了吗?” 她反问,“倒是我好奇,你们为何要趟这浑水?”
“很简单。” 李助语气平淡,却藏着深意,“这件事,是云暮一手挑动的。她告诉李大人,帮助李谅祚掌权便能换来北疆和平,再加上李大人二师姐苏南星的旧事,他才动了心。”
“云暮?” 柳小婵挑眉,“她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云暮的真实身份,是百草谷的云莘兰。” 李助缓缓道,“此事,李大人并不知情。苏南星是她的二师妹,为了师妹的事,她费些心思,也不足为奇。”
柳小婵恍然大悟,拍了拍手:“原来是这样,有她在中间穿针引线,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可你们,为何要放纵李星群这般行事?”
“立功的机会,没人会轻易放弃。” 李助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你都说了,李谅祚绝非甘居人下之辈,他掌权之后,必定不甘寂寞,到时候……”
“到时候,” 柳小婵接话,眼底燃起狠厉的火光,“让李谅祚主动对大启开战,我在西凉境内搞破坏,断他粮草,扰他后方,你们则趁机挥师西进,一举拿下西凉。” 她笑了起来,声音带着快意,“大家各取所需,都能得偿所愿,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李助凝视她片刻,缓缓点头:“柳姑娘,你说服我了。告辞。”
他转身便走,帐帘无风自动,烛光晃了晃,映出柳小婵嘴角的笑意。片刻后,一道绚烂的烟火骤然升起,冲破戈壁的夜幕,在天际炸开一团猩红的光晕。
此时,使团一行人刚走出十余里地,云暮勒住马缰,抬头望见那道烟火,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转头对身旁的亲兵道:“告诉李大人,柳当家那边稳妥了,我们加速赶路,务必在三日内抵达兴庆府。”
亲兵应声而去,云暮策马追上前方的李星群,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大人,前方路况平坦,我们可以加快速度了。”
李星群颔首,目光望向兴庆府的方向,夜色深沉,前路漫漫,他并不知道,自己早已踏入了一场由多重势力编织的棋局,而戈壁深处的那座简陋山寨,以及那位看似只为报仇的女当家,或将成为影响整个北疆局势的关键棋子。
风卷着烟火的余烬,消散在夜色中,山寨的烛火依旧摇曳,柳小婵摩挲着鬼头刀,眼底闪烁着复仇与野心交织的光芒。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灵州的戈壁比先前更显荒芜,赤黄色的沙砾无边无际,远处的城郭轮廓在昏黄天光下若隐若现,城头的旗帜耷拉着,被风沙染成了暗沉的土色。王厚勒住马缰,目光凝重地望着前方的岔路,眉头拧成了疙瘩:“灵州守将任得聪,是没臧庞讹军师任得敬的亲弟弟,此人素来跋扈,又极听兄长吩咐,咱们若从城下过,怕是会节外生枝。”
李星群颔首,抬手遮了遮迎面而来的风沙:“正使所言极是,嵬名?野狐的护卫团已折损在此,任得聪久等不到回信,必然生疑。不如从南边的戈壁小道绕行,避开灵州城防。”
王厚点头应允,当即下令使团转向,朝着南边的沙丘深处行进。可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如惊雷般碾过黄沙,震得地面微微发颤。“不好!是西凉骑兵!” 前锋的斥候高声示警,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惊慌。话音未落,五百余名西凉骑兵已从沙丘后冲杀而出,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凛冽的寒光,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直扑使团而来。
“列阵迎敌!” 李星群一声断喝,银枪一抖,枪尖划破空气,率先跃马而出。使团的护兵们虽只剩三百余人,却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迅速结成紧密的盾阵,长矛从盾牌缝隙中探出,如同一丛丛蓄势待发的獠牙。可西凉骑兵来势汹汹,马蹄踏得黄沙飞扬,他们借着冲势,弯刀劈砍在盾牌上,发出 “砰砰” 的巨响,震得护兵们虎口发麻,不少人的手臂都在颤抖,盾牌上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痕,有的甚至已经裂开了缝隙。
任得聪的身影出现在骑兵阵后,他身披玄色重甲,肩甲上镶着狰狞的兽首,手持一杆鎏金长枪,胯下战马通体乌黑,嘶鸣着刨动蹄子。他目光阴鸷地扫过使团众人,高声喝道:“王厚!李星群!嵬名?野狐将军何在?你们擅自闯入灵州地界,又迟迟不见护卫团踪影,定是你们暗下毒手!今日便将你们拿下,交由丞相大人发落,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王厚立于阵中,面色沉凝如铁,高声回应:“任将军此言差矣!我等使团奉命议和,行至戈壁遭遇马匪伏击,嵬名?野狐将军率军奋力抵抗,奈何马匪凶悍,护卫团全军覆没。我等拼死突围才得以保全性命,何来暗下毒手之说?你不分青红皂白便率军围攻,难道是想破坏两国议和,挑起战端?”
“一派胡言!” 任得聪冷笑,笑声里满是不屑,“戈壁马匪怎敢袭击朝廷精锐护卫团?定是你们与马匪勾结,谋害朝廷命官!兄弟们,给我冲!拿下这群叛徒,生擒王厚、李星群者,赏黄金百两,官升三级!”
西凉骑兵攻势更猛,不少骑兵抽出腰间短弩,箭矢如雨点般射向盾阵。护兵们既要抵挡弯刀劈砍,又要防备暗箭,渐渐体力不支,盾阵已有松动的迹象。一名护兵的盾牌被弯刀劈开,刀刃顺势划过他的肩头,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他闷哼一声,倒在沙地上,立刻被身旁的战友拖到阵后。而远处的地平线上,又扬起了大片烟尘,遮天蔽日 —— 任得聪早已布置了后续军队,数千名步兵手持长刀长矛,正朝着这边赶来,步伐整齐,杀气腾腾,眼看就要形成合围,将使团困死在这片戈壁之中。
“正使,云暮姑娘!” 李星群一枪挑飞一名骑兵,银枪上沾满了鲜血,枪缨都被染成了暗红色,他转头高声喊道,“敌军势大,步兵转瞬即至,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你们先走,我带着亲兵断后!”
云暮手持长剑,剑光如练,斩杀一名靠近的骑兵,眉头紧蹙,声音带着一丝急促:“要走一起走!你带着几十名亲兵断后,便是以卵击石!我来断后,你护着正使突围!”
“没时间争执了!” 李星群急道,“议和之事关乎北疆数十万百姓安危,不能因我等而功亏一篑!云暮,你武功高强,脱身能力更强,护着正使和议和文书先走,我自有办法拖延!快走!”
王厚也急道:“星群说得对,云暮姑娘,你带着文书先行,我与星群断后!就算今日战死,也不能让议和之事半途而废!”
就在这岌岌可危之际,远处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一股更为庞大的骑兵队伍从沙丘另一侧冲杀而来,人数足有五千之众,旗帜上绣着苍劲的 “漫” 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为首的将领身披亮银甲,腰悬虎头刀,胯下白马神骏非凡,声如洪钟,穿透风沙传遍战场:“住手!谁敢伤大启使者团一根汗毛,便是与大将军漫咩为敌!”
那五千骑兵如猛虎下山,气势如虹,瞬间冲入西凉骑兵阵中,大刀挥舞间,惨叫连连。任得聪的骑兵本就与使团鏖战许久,早已疲惫不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生力军,顿时溃不成军,纷纷后退,阵型大乱。
为首的将领策马直奔王厚而来,翻身下马时动作干脆利落,拱手行礼,甲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大启使者团诸位大人,在下嵬名罗山,奉大将军漫咩之命,特来接应使团。我等行至附近,望见此处烟尘弥漫,刀光剑影,似有激战,便火速赶来,还好赶上了。”
王厚又惊又喜,连忙拱手回礼,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原来是嵬名将军,多谢将军仗义相助!若非将军及时赶到,我等今日怕是要葬身于此,议和之事也将化为泡影!此恩我等定当铭记在心,他日必有厚报!”
嵬名罗山笑道:“王大人客气了。大将军早已接到陛下密令,知晓使团前来议和,恐途中遭遇没臧丞相一系的暗算,特命我带五千精锐骑兵沿途接应。任得聪擅自调兵围攻朝廷贵客,实在胆大妄为,眼中毫无陛下与国法!”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再次响起,任得聪带着残兵和赶来的数千步兵气势汹汹地赶到。他见嵬名罗山的五千骑兵阵列整齐,盔明甲亮,杀气腾腾,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眼神里满是不甘与怨毒。他勒住马缰,怒视嵬名罗山,声音因愤怒而有些扭曲:“嵬名罗山!你好大的胆子!此人涉嫌谋害嵬名?野狐将军,乃是朝廷钦犯,你为何要阻拦我捉拿?你可知他与马匪勾结,罪该万死!”
嵬名罗山面色一沉,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冷声道:“任得聪,你休要血口喷人,颠倒黑白!大启使团是奉我西凉陛下之命前来议和的贵客,入境之时便有陛下手谕为证,你未经查实,未奏请陛下与大将军,便擅自调动军队围攻,已是以下犯上,形同叛逆!我奉大将军之命,亦是奉陛下密令前来接应使团,你难道要违抗陛下的旨意,公然造反不成?”
“你…… 你血口喷人!” 任得聪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嵬名罗山,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虽有兄长任得敬在没臧庞讹面前撑腰,可嵬名罗山手握五千精锐骑兵,又搬出了陛下的旨意,这顶 “造反” 的帽子一旦扣下,便是灭顶之灾,就算是没臧庞讹也护不住他。他死死盯着王厚和嵬名罗山,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却又无可奈何。
嵬名罗山见状,向前半步,身上的银甲在天光下泛着冷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任得聪,我再问你一遍,你退不退兵?若再敢阻拦使团去路,休怪我手下无情,今日便将你拿下,押往兴庆府,交由陛下处置!”
他身后的五千骑兵齐齐举起武器,大刀长矛如林,齐声喝喊:“退兵!退兵!” 声音震耳欲聋,吓得任得聪的战马都不安地刨动蹄子,嘶鸣不已。
任得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握缰绳,指节泛白。他环顾四周,自己的军队虽人数不少,但士气低落,而嵬名罗山的骑兵个个精神抖擞,杀气腾腾,真要开战,自己必败无疑。而且一旦开战,便是违抗圣旨,后果不堪设想。
僵持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任得聪终于咬了咬牙,狠狠一挥马鞭,声音里满是不甘:“撤!都给我撤!”
军队缓缓后退,却依旧死死盯着使团和嵬名罗山的队伍,不少士兵的眼神里带着怨毒与不甘。任得聪临走前,再次恶狠狠地瞪了王厚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 “走着瞧”,随后才带着军队悻悻离去,沙尘卷起,久久未能消散。
危机彻底解除,王厚长舒一口气,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他再次向嵬名罗山深深拱手:“多谢嵬名将军解围,此番恩情,我大启使团没齿难忘。”
嵬名罗山笑道:“王大人不必多礼,保护使团安全,是我的职责所在。前方路途尚远,沿途或许还有没臧丞相一系的埋伏,我等护送大人前往兴庆府,定保大人一路平安,万无一失。”
王厚点头应允,使团稍作休整,救治伤员,补充饮水干粮,随后便与嵬名罗山的五千骑兵一同启程,朝着兴庆府的方向进发。风沙依旧弥漫,却再也吹不散使团众人心中的安稳 —— 有大将军漫咩的精锐骑兵护送,接下来的路途,想必能顺利许多。只是他们不知道,兴庆府的朝堂之上,没臧庞讹与李谅祚的权力之争早已白热化,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等待着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