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都护府。
英雄山脉挡住了北海吹来的寒风,致使大周南部像是襁褓里的婴儿,一年到头四季如春,可是过了白河,没了英雄山脉庇佑,宛如冰火两重天,初秋时草木已结霜,俨然有了枯败迹象。
以主帅穆荣为首的贪狼军,顺着凤凰山脉东麓行进,轻骑在大军周围游荡,斥候散出百里,像是背着老公偷汉的婆姨,走的战战兢兢。
不怪穆荣小心谨慎,实在张无敌这三个字过于彪悍,东西南北打了个遍,无一败绩,传来传去,成了上古战神转世。
普通士卒可没那么通透,与人斗,他们尚且有战死疆场的勇气,与神斗,弓还没拉先露怯意,张燕云在紫薇洲时,一人一骑在三十万大军中闲庭信步,千军万马避白袍,谁敢与这样半神半人的家伙交手?
再凶悍的士卒,那也是人,胆气再粗壮,也不敢与神仙交锋。
身披天狼玄甲的穆荣骑马前行,视线始终锁定在东边山丘,虽然有斥候,有轻骑,可心里总是有股惴惴不安的感觉,似乎十八骑能神兵天降,从山丘冲入大军之中。
“穆帅,已行进到窝马坡。”
左军长史肖武鼎低声说道。
穆荣心不在焉哦了一声,望向前边山丘。
这里地形易守难攻,截断南下路线,是与樊庆之约定好的第一个屯兵之处,五万贪狼军,来将十八骑钉死在夔州,防止他们支援北策军。
“武鼎。”
穆荣低声道:“有劳贤弟了。”
肖武鼎与他相识二十余年,既是同窗,又是亲家,二人子女已奉父命成婚,育有二子,把肖武鼎放到卧马坡,穆荣才敢安心南征。
肖武鼎笑道:“咱们俩之间,就别这么矫情了。”
穆荣翻身下马,走到山丘顶端,放眼望去,尽是大宁锦绣山河。
穆荣感慨道:“赵之佛在这里受了三十年,熬走了四代贪狼军主帅,倒是怪不容易的,要是能将他活捉,一定与这名老帅聊个通宵,秉烛论英雄。”
肖武鼎递来一个牛皮水袋,轻笑道:“之前三任主帅,可没把他打得这么疼过,你接管帅印后,似乎与赵之佛对敌时,从未吃过亏吧?”
穆荣语气颇有不忿,“只输过两次,一次被张燕云撵进英雄山,一次输给了征西军,宋锦战死,尤为可惜,本来有望执掌北斗军,没想到在安西都护府被李小鱼所斩,为此……宋家怀恨在心,觉得我是故意为之,明明知道李小鱼在军中,便要令宋锦去送死。”
肖武鼎摇头道:“谁能知道以狂傲自居的李小鱼,对军中将领出手,这么多年来,好像只有这一次。宋锦要杀那少年,正是李小鱼后代子孙,哎!~只能说他气运不佳。”
穆荣泛起古怪笑容,说道:“宋家觉得是我给宋锦设的死局,怕他会后来者居上,顶替我抢走贪狼军,因此没少给我穿过小鞋,把樊庆之弄成南征主帅,骑在我脖子上作威作福,乃是宋家暗中授意。”
肖武鼎感慨道:“没辙, 谁让人家家主权倾朝野,为三相之一,你能保住主帅位置,还是娘娘在宫中发力。”
“没错。”
穆荣举起水袋,拔掉木塞,饮了一大口,忽然挑起眉头,“酒?”
军中首重军纪,穆荣上任第一道军令,便是严令全军战时不许饮酒,曾经还杀过一营主将,弄的沸沸扬扬,谁也不敢拿自己脑袋开玩笑。
肖武鼎灌了一大口,笑道:“这可不是战时酒,而是送行酒,莫非亲朋好友之间,生死离别时也不许喝?别把上上下下弄成七情六欲的和尚,太强人所难了。”
穆荣无奈道:“武鼎,你难为我了……”
肖武鼎一口气将酒喝干,爽快道:“穆帅,自从领到这个差事,我有没有说半个不字?!实话实说,奉命围困十八骑,几十万大军都做不到,我何德何能,能把张燕云堵在夔州。这一次,我就没想活着回家,先死是死,后死也是死,你要想现在砍了我,还能落个囫囵尸身。”
“武鼎……”
穆荣语重心长说道:“张燕云与大宁产生间隙,不一定会出兵相救,关于他的为人,想必你我清楚,当初困在京城,不给封王,早已对大宁心怀不满,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他能抓不住吗?此人城府极深,扬名天下的事会干,万里救驾才懒得理会。何况……几天后会有人去找他,并许以重诺,成为绊住他的拴马绳。”
肖武鼎惊喜道:“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朝中密闻,不传为妙。”
穆荣低声道:“若是传开了,对你我二人未必是好事。几日后,朝廷会派人前来游说,所谓的重诺,就是助张燕云立国为赵,北庭,东庭,以及多勃草原,全给他,封地万里,称臣,而不纳贡。”
肖武鼎眼眸亮起,扬起笑容说道:“好一步妙棋!即便张燕云不答应,也绝不会出兵南下,大宁一旦沦陷,他就成了孤臣孽子,要么死,要么归顺大周!”
穆荣点了点头,“朝廷也是这么想的,赌他的野心,赌他君臣不睦,赌他为了新出生的儿子,择良木而栖。”
肖武鼎放声大笑,“这么一来,可以扛着脑袋回家了。”
穆荣将酒袋还给亲家,正要上马离去,忽然眼中一花,似乎与之前场景不同。
定睛望去,东边山坡立有九道身影,人人裹在黑袍中,看不清楚相貌。
不过胯下皆是名驹,至少价值千两银子的细足马。
穆荣怒道:“飞鸟营和山水营是干什么吃的,人都跑到面前了,怎么无一人来报!”
敌军穿过上百里封锁,来到主帅跟前,绝对是失职大罪,至少几十枚人头落地。
肖武鼎愕然道:“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身边,绝对是高手,难道是来刺杀你我二人来了?”
穆荣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朝东边山丘怒目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