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晓，去把你刚刚泡了的茶端出来。”
小姑娘愣了愣，一脸疑惑地看了看老头儿。
老头儿脸色一沉，对她又说道。
“快去，顺便把那两个杯子也拿出来。”
小姑娘不知道师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忙急匆匆地进了屋，一路小跑着从诊案上捧出了那壶茶，另外一只手里抓着两只紫砂小杯。
老头儿扭过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卢千阳，微微地笑了笑。
“卢先生，麻烦你……”
卢千阳上前一步，弯下腰，表情严肃地看着老头子。
“麻烦你帮忙倒两杯茶……”
老头儿笑了笑，对卢千阳说道。
卢千阳微微一怔，没有多问，站起身，拿过小姑娘手中的两个小茶杯。
他把两只小茶杯摊在右手手心，又伸出左手，接过小姑娘手中的茶壶，缓缓地从壶嘴里倒出金黄的茶汤入那两只小茶杯。
“卢先生，你尝尝……”
老头儿又不急不慢地对卢千阳说了一句。
那站在老头儿身后的小姑娘和抱着孩子的叶老四满脸惊愕，他们都搞不懂这性命攸关的时刻，这裘神医在干什么。
卢千阳没有说话，把手中茶壶递给那位小姑娘，腾出手来，从手心中端起一杯茶，缓缓地倒入口中。
一股冰凉的清香顺着喉咙直入心底。
深秋时节，那壶茶早已凉透。
“味道怎么样？”
老头儿依旧蹲在地上，侧着脸，问卢千阳。
嘴角的密纹里，藏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上好的龙井，只是太凉了……”
卢千阳咂吧咂吧嘴，实话实说。
老头儿咧嘴笑了笑，站起了身，伸出手，从卢千阳的手心里端起另外一杯茶。
卢千阳静静地看着老头儿端着那杯凉茶，又慢慢地蹲了下去。
只见老头儿一手捏住脸色惨白的小孩的下巴，一手将手中的茶杯一偏。
一股金黄的茶汤直直地灌进孩子的鼻孔里。
抱着小孩的叶老四满是惊恐，这是什么医术？
叶老四下意识地想抱着孩子起身，老头儿瞪了他一眼，沉声说道。
“不信我，还求我救什么命？！”
叶老四张大嘴巴，一脸惊愕。
连那小姑娘云晓也露出惊讶万分的表情来，她从未见过老头儿用这些手段。
就在那杯凉茶倒完的瞬间，只听叶老四怀里的孩子猛地咳嗽几声，嘴巴一张，一股暗红的鲜血从口里喷了出来，鼻孔里又倒出诸多浓稠的黏液。
卢千阳看得清楚，那些黏液其实就是刚刚灌进去的茶水，里面裹着些脓液和血丝。
叶老四连忙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孩子的双眼微微地张开，嘴唇也微微地抖了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神医，神医！”
叶老四满脸欣喜，连呼了两句。
白发的老头儿把手中的空杯递给小姑娘，慢慢地站起身，拍了拍手。
“叶老四，回去给孩子熬碗小米粥，粥里放点鱼肉和青菜，刚刚给你的那副药，等着明儿再熬给他喝吧……”
叶老四连忙站起身，抱着孩子朝老头儿深深地鞠了一躬，刚想要转身就走，却又突然面带难色地对老头儿说道。
“裘神医，等孩子病好了，我再给您把诊金和药钱送来，您知道，他爷留下的院子还未找到卖家……”
叶老四一脸苦瓜模样，盯着老头儿。
卢千阳心里微微一惊，这裘神医的徒弟赚钱也太狠了吧，给个孩子看个病，要让人家卖院子？
老头儿柔和一笑，拍了拍叶老四的肩膀。
“那院子既然他爷留下的，就不要卖了，留着给孩子以后娶媳妇吧。至于诊金和药钱，当年他爷没少接济我，权当我现在还了债。”
“……”
叶老四睁大双眼，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那小姑娘云晓也愣在当场。
今天的裘神医变得怎么这么大？
“叶老四，等孩子服了这副药，你还带他来让我瞧瞧。”
叶老四连忙应了下来。
“好，好，谢谢裘神医，谢谢裘神医……”
老头儿脸色微微一沉。
“以后叫我安大夫！”
叶老四和小姑娘云晓更加惊讶，却不敢多问，叶老四连忙抱着孩子急匆匆地离去。
“师父……”
小姑娘上前，刚想要问什么，老头儿把手一摆，止住了她的话头。
“去找个匠人来，我想把这神医馆拾掇拾掇……”
老头儿一直看着卢千阳，卢千阳从他的眼神里也读懂了他的心事。
小姑娘一头雾水，却不敢多问，连忙转身朝那拥挤的神医巷走去。
“你说得多，招牌换不换，不重要，关键是心迹要换。可我想想，还是该换一换的，毕竟在我身后那么多人指着我发财，现在财路断了，既给他们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卢千阳此刻在心里对这老头儿升起一股敬意，老头儿的决绝举动，不是为自己，而是告诉背后靠着裘神医这个大树的人：树倒了，猢狲都散了吧……
树倒了，猢狲散了，那这条街，这座院还能保得住么？
“这条街怎么办？”
卢千阳侧过脸，看着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神医巷，忧心忡忡地问了一句。
老头儿也轻轻地叹了一口，跨前两步，站在青石台阶上，脸色凝重。
“是啊，这条街怎么办。没有了神医馆，没了裘神医，一直护着裘神医，护着神医馆的人，就再也没有护着这条街的动力了。他们甚至会把对我的怨恨发泄在这条街上，这条街的命运……”
这个是两难的选择。
裘神医要做回安心，系在裘神医身上的那条利益巨大的链条就会断；没有了利益的驱使，这条街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条街的存在，就是为了给神医馆，给裘神医造势用的。
没有了利益，还不如推平了这条街，搞个房地产赚得多。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条存在了上百年的神医巷，两人都很清楚，这条街也该走到了它命运的尽头。
“这世间，不该有这么多病患的……”
年老的安心突然叹了一口气，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转过身，就要往院子走。
突然，卢千阳问了老头儿一句。
“安大夫，有没有人可以装傻好几年，连最高明的大夫都看不出来，连西医最精密的设备也检测不出来。”
一脚刚踏进门里的老头儿缩回腿，看着卢千阳，脸色平静，轻轻地摇摇头。
“在一个高明的大夫面前，从来不会有人故意装傻，甚至故意装病都不行！”
“为何？”
卢千阳有些不解，又问了一句。
安大夫嘴角微微一敲，满是细纹的脸上带起一丝笑容来。
“西医靠的仪器和设备，中医靠的是望闻问切。一个真正的中医大夫，他只要把手往病人的脉上一搭，别说装病，装傻了，连对方心里在想什么，都会一清二楚。”
卢千阳大吃一惊，这是医术还是妖术？脉相还能把人家的心思给摸出来？
若真如安大夫所说，卢千阳心里就彻底明白了。
郡主花白凤是装傻，安大夫死去的师父裘神医是一定会知道的。
也许，真相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