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城中的老者远比想象中要多，这本是一座长寿之城，有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不愿意老死他乡，选择留守家中。
也有一部分年轻人，为了照顾家中长辈，放弃了逃亡。
这些或老或少的人，组成一支奇怪的军队，他们拿着各式工具爬上城墙，站在胤月士兵的身后，化身守护神为他们驱赶巨鹰。
他们没有战术，不懂战法，唯一能做的，就是高举着手中的武器，一次又一次的刺向俯冲而来的巨鹰。
巨鹰讨不到好处，只能盘桓着退去。
它们随时还会再来，城墙上这支奇怪的军队也会一直在。
战士们备受鼓舞，疲惫的瞳仁里又重新亮起了光。
人力虽微，但齐心之下，仍能铸就一道不破的铜墙。
终于又挡住一波攻势，敌军如潮水般撤去。
一桶桶的馒头、大饼、肉和粥被端上了城墙，士兵们饿狼般拼命往嘴里塞食物，用最短的时间填饱肚子，然后抱着兵器就地打盹。
他们太累了，几乎是一阖眼就沉沉睡去。
霍都尉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兵，对她投以一个感谢的眼神。
慕念白知道，用不了多久，敌军又会卷土重来，这些士兵也会再一次拼死相搏，但总算是——扛过这一日了。
她奔前走后地搬运伤员清点物资，分发趁手的兵器给杀鹰的百姓，争分夺秒地提供后勤帮助。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敌军的冲锋又来了。
她捡起身旁的弓箭，毫不迟疑地再一次加入战斗……
记不清是第几次防守，她麻木地拿刀劈砍、格挡，娇小的身形在强悍的羌军面前如同一只小鸡。
但或许是命运眷顾，好几次她和死神擦肩而过，都被身边的人拉了回来。
那些人叫她“慕姑娘”，他们劝她后撤，可城墙上一个人也少不得，谁也走不掉。
那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原来他们是晏之初留下来护卫她的亲兵，内心里缺失的一块忽然被填满，她甚至觉得，就这么死去也挺好，人生无悔了。
城墙下的尸身已经垒了半墙高，不知疲倦的羌军仍然在试图攻城。
慕念白第一次知道，原来城池是可以破败成这样的，原来破败成这样的城池也能成为敌军跨不过的一道坎。
亲兵一个个倒下，她也没了提刀的力气，只觉得身子轻飘飘似一张纸，而四肢却有千斤重。
人生无数个片段从眼前划过，她分不清现实和虚妄，没有悲喜，五感渐失，她试图集中精力，脑海中翻来覆去却只剩一句——这个夜，怎么这么长。
晏之初率兵赶到的时候，城墙上已经没剩多少人在战斗，城门处的惨烈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四处都是断壁残垣，羌军尸首累成连片的小山丘堆在城墙脚下。
绝境之中的士兵们忽然看到转机：
“肃州卫前来支援了！”
“我们守住了！”
“太好了！”
剩余的羌军一听到驰援声，也以为是肃州卫的大批兵马赶来，这比他们预计的时辰早了两日！
羌军军心动乱，士兵们趁着夜色四散溃逃。
晏之初一声令下，四千亲兵横刀立马紧追而去，余下的一千留守城池。
城门口的尸堆足足清理了两刻钟，才勉强搬出一条可供人行走的小道。
霍都尉撑着最后一口气下了城墙，跪倒在地：“多亏楚王殿下救援及时，末将幸不辱命。”
他身后一群兵，污血混着风沙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眼——来的人竟不是肃州卫，而是楚王殿下？
这群兵一跪下，百姓也跟着跪下。
李月樵蹒跚着步子跑过来，得知前来救援的是楚王殿下，忍着哭腔道：“殿下，您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我们都活不过今夜……”
在场者无不动容，他们才刚刚从收回迈进阎王殿的半只脚，此刻死里逃生，心魂未定。
“众将士快请起。”晏之初将人扶起来，扫了一眼众人，发现守城的除了士兵还有百姓，他们眼里都带着死而复生的欣喜。
他朝这些人重重行礼，“诸位，是我胤月的功臣！”
死而复生的庆幸很快被满目的疮痍所打断，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战场需要打扫，士兵需要休息，伤兵需要救治，城池需要修补。
甚至是逃散的羌军，反应过来后也有可能再次集结。
晏之初将一千兵马分成五队，每队各领了任务，一切步入正轨。
他方才扫过残存的士兵，并未发现其中有他的亲兵，或许他们已经听令护送她离开此地，他这样想着。
城墙上不断发现尚有气息的伤兵，有些是断了胳膊腿疼晕过去的，有些是耗干了精力倒下去的，也有受了重伤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
李月樵擅长针灸，便拿着针包和纱布在城墙上急救。
伤兵被人抬下去，一具具尸体也被搬下去，忽然，他看见那之中有个熟悉的面孔，“军师！军师啊！”
晏之初正在城楼下帮着清理，忽然听到这一声惊呼，猛地回头，拔步往城墙上跑去，气血上涌跑得太急险些栽在台阶上。
“他还活着，还活着，你们先把人放下。”
李月樵探过她的颈脉，正准备施针，忽然一个人影扑上来，将军师抱在了怀里。
这姿势怎么看怎么奇怪，纵使楚王爱才如子，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也太奇怪了些。
“额……殿下，您这样抱着我没法施针呐。”
“救活她！务必要救活她！”
李月樵被楚王殿下殷红的眼吓到，大气都不敢喘，只嗫喏道：“下官尽力，下官一定尽全力。”
晏之初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那些亲兵竟没能护送她离开，转念一想，这丫头倔得很，她若执意不离开，旁人也拿她没有办法。
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这么大决心，非留在这里守城。
他心疼地擦去她脸上发黑的血迹，又摸了摸她的胳膊腿，四肢健全，身上好像也没有明显的伤口。
他将人翻过来翻过去的检查，让李月樵不好下手，“殿下，您要不……先让我来？”